同样没有指名道姓可这话来得太损了。
不是圣人那就是小人?
刚刚还说局面“含含糊糊”的那位在这事儿上……照样含糊了。
原因无他只因为接他话的就是坐在主宾位上的辛乙!
别说这辛乙背靠八景宫就是单拉出来以其炼器、符法双绝又掌握自辟天地无上神通的大才便是地仙在此也要礼让三分在座的除了夏夫人、楚原湘等有限几人外哪个也没资格与他较真争辩。
另一边千宝道人倒是认出来先期开口的乃是碧波水府百善堂堂首阚兴离。
作为洗玉盟中位置最靠南的地阶宗门虽然坐掌沧江黄金水道可一直以来都有些游离于核心之外不过随着北地魔劫四起其地理上的劣势反而成了优势十多年里一直窝在沧江两岸闷声发大财据说实力上涨得极快。
阚兴离虽是长生真人但其本人在碧波水府大约是坐六望五要是在洗玉盟怕不是要排到百名开外。在这述玄楼上恐怕也就是和千宝道人争争座次还真没那个胆色站到辛乙对立面去。
还好能坐到述玄楼内的别的不说脸皮的厚度倒是远在平均水准之上。阚兴离见势头不好只当听不到闭上嘴巴只举杯饮酒稍做掩饰。
问题在于阚兴离想要淡化处理却还有人不乐意。
就在千宝道人身边薛平治平淡开口:
“辛天君乃是当世符法大家想来对当前局面有不同的看法?”
辛乙笑眯眯地向这边拱拱手:
“难得薛娘娘称赞先谢过了。其实我这儿就一个意思设身处地不容易我和广微有两劫的交情也不敢说能当他肚里蛔虫……当然更不会给他上眼药。你看天吉真君那里脸色可不太好。”
楼里的话音只要不是特别收束楼外观景云台上也是能听到的。
突然被辛乙把话题甩到头上张天吉愣了一愣有些尴尬。
刚刚他正是因为广微真人的一记缓手心里有些恼火没想到这也被辛乙看破。
但此时他是万万不能承认也不能分辨的只能苦笑着向楼上拱拱手做足了姿态希望辛乙放他这一回。
述玄楼内外大多数人并不奇怪辛乙的态度毕竟据说他和广微真人只差没拜把子了阚兴离讽刺余慈的时候其实也是扫到了广微真人暗指其迂腐甚至于公私不分。
辛乙打抱不平也是情理中事就是那赤膊上阵的姿态未免“不拘小节”了点儿。
既然明白了他的态度便有人附和道:“天君说的是广微真人老辣圆融不计较一时一地的得失到收官之时胜负仍未……”
辛乙“哈”地一声笑直接翻动白眼:“又不是当真下棋哪有官子一说?”
大爷其实您姓“苟”吧?这脸说翻就翻……
想附和两声、凑个近乎的正是澹水观的大知客李道情此时一张白脸也是给噎得发红哑然无语。
辛乙根本不理他环视一周就那么曲指算道:
“现在渊虚天君的符法脉络很清楚了太乙烟都星火符十二窍;太阳九芒十乌符二十四窍;就算再加上更进一层的太上圆光流金火铃符吧三十六窍。
“加起来也就是七十二窍最多占用五分之一的点位况且既然是连脉符总有部分重合只贯气可也无需占位——上清宗这一手连气通脉、叠窍合形、精益求精的功夫我们八景宫也是自叹不如的弄得好了六十足矣!
“那时候这一路符法神通成就广微怎么应付?算来算去广微能撑到中盘就算他的本事啦……脸皮薄强上阵就是这种下场!”
辛乙话中殊不客气不给广微真人留一点儿颜面。
可架不住人家关系亲近楼内楼外没有一个敢表示异议就是张天吉也得苦笑听着。
他这一番话倒是让千宝道人听得心花怒放。
然而没有高兴太久便有人忍不住开口辩论:“若按天君之意那位渊虚天君的优势尽在前半程广微真人更应该击其中流打破符形不使之从容蓄势拖到中盘以后再扳回局面才是正道。那一步缓手究竟是何道理?”
这话说得有点儿诛心了。
众人视之乃是纯阳门在此间的主事蓝学桢也是纯阳门最精擅符法的几人之一。
“都说了不是蛔虫你还硬往上推又算什么道理?”
辛乙笑呵呵回应看得出来他对这种道理上的争辩没有任何情绪或偏见相反他很有兴趣和耐心:
“既然我不是蛔虫就不猜广微的心思了咱们只看棋局。”
辛乙袍袖一翻虚空棋盘显形直接将外间棋局复刻了过来而且是余慈排出第十一个窍眼广微真人将断未断之时。
他粗短的手指在棋盘上划过却没有指向最具争议的余慈棋形所在而是圈住了广微真人当时的布局。
“广微布局很活虽然后面用的是天将云车五雷法可当时至少是做了三种准备不管是飞、是挡、是尖都有一种变化我相信再有一到两手变化可能会再多出一倍。
“可惜这时候渊虚天君的棋形露了破绽而距离第一符完成也只剩下一手确实一个冲断就能打掉可偏偏这一着不在预设的变化之中。这位……蓝道友是吧你会怎么选呢?”
蓝学桢吸了口气:“还是要断!广微真人完可通过这一手夺回先机顺势进入绞杀局面以攻代守徐徐布局这正是他的强项。”
“先机?那也要夺得回来呀!”
辛乙笑眯眯地在棋盘上一抹上面的棋路便又倒退回过直到余慈除座子之外的第三子落下之时。
“渊虚天君走得比较直我大概是在第四手知道渊虚天君想要走什么符形广微的预见之力不在我之下又有直接的气机感应我估摸着起码要比我提前一子知晓。所以他在应手之时明显有一个变动。”
说话间也拟化出广微的落子情况经他这么一提醒只要是深谙符法的修士都看出了端倪便是蓝学桢也不自觉点头。
“渊虚天君已经把符形窍眼都给演示出来了大概的思路大伙儿都明白不要看他以后的行棋就从这儿推衍一番反正那个破绽肯定会出现的……又会出现在哪儿呢?”
不管懂不懂行的都听出了辛乙话中深意。
这时候广微真人的长考还没有结束懂得符法的修士一个个够着脖子往这边小棋盘上瞅小有争论那些门外汉可就尴尬了只能对视苦笑。
其实这也没有花多长时间比如蓝学桢才看了三五息时间脸上就有些发僵。
他算出的“破绽”位置至少比现实棋盘上横偏了三道!
其余人等得出的结论也差不多。
一时间述玄楼内静默了只听得辛乙悠悠话音:
“太乙烟都星火符源出诸天飞星之术是构成天垣本命金符的一条。既曰飞星便有天星变化因时而动这些东西湖上那些魔怔的小家伙儿们不明白蓝道友怎么也糊涂了?还好从这儿看广微没有糊涂……
“可最终他还是功亏一篑就算面对着渊虚天君的棋形破绽也不能下手……为什么?”
辛乙环顾楼内修士嘿然道:
“他来不及!
“从头到尾广微都是给渊虚天君牵着走他先后用了八着意图限制渊虚天君的棋路同时寓守于攻准备了三个后手就是我上去也未必能强到哪儿去。
“可是和上清符法比窍眼多寡就等于是和论剑轩比哪家的剑利以我之短对彼之长哪能讨得了好?天将云车五雷法只见云车不见天将只临时将就用出来半个,若不是那一记缓手这半个也难成形。
“缓过一手还有余裕完成变形的半符若是进入绞杀和渊虚天君去比划哪个成符快?哪个窍眼少?还是说你们真把这一局当成了下棋对渊虚天君的乱战搏杀能力不抱信心呢?”
满楼修士持续哑然。
蓝学桢脸上青红交错尴尬万分。
现在他终于明白过来若广微真人按他的思路说不定在第十二、三手的时候便要脆败出局。
这是寻常棋局绝不可能出现的情况但在星罗法上不是不可能。
当然广微真人没有去做那个被快速扫出局的仿佛是变成了他自己。
和蓝学桢同样感觉的述玄楼内外绝不是一个两个。
“不过呢渊虚天君确实是动心眼儿了。”
辛乙摸着下巴笑道:“在出言要求执先之时还有在座子之时可都一点儿不客气。前者是要抢占主动后者则是逼着广微应手誓要决胜于中盘之前……所以说广微脸皮薄呢要是我在就是不要这张老脸也要说‘老子从没下过棋’先抢了先再说!”
他那张老脸确实厚实说得也是理直气壮满楼修士却没有嘲笑他的心思有的只是沉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