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既出白莲沉静依旧然而正转淡的影像却是停驻下来。
周围修士也都是一震彼此视线交错有的则低声交谈:
“巫胎转世怎么突然来个转世?哪来的巫胎?”
“夏夫人的巫胎不翼而飞总不会到了这里?”
“说不通据说夏夫人尚未显怀打掉还正常些……”
余慈此言对白莲、对其他人其实是两层意思。
便在其他人为“巫胎转世”之事本身而惊讶的时候白莲听入耳中的则是余慈已经贴近真实的笃定。
很早之前余慈就和赵相山推断出大黑天佛母菩萨是要借巫胎转世以更加高效地影响真界天地法则体系却一直没有找到准确的时间点。
现在余慈可以确认了:巫胎转世就在此时、此地!
余慈的思路渐渐理顺世人道“巫胎”都是指夏夫人腹中那个但余慈知道其中的学问没那么简单。
原为夏夫人与幽灿的血脉如今转移到雪枝腹中的;结合了苏、唐两家大巫血脉此时在葛秋娘腹中已快要临产的都是巫胎。
然而转移到雪枝腹中的且不说根据赵相山传来确切消息下湖之后葛秋娘一行因虚空乱流在湖中如没头苍蝇一般根本到不了指定地点这两个显然都不是大黑天佛母菩萨的目标。
那么还有谁?
余慈以为以香传讯的妙相占了极大的嫌疑。
不管管妙相用“授粉种香”的方式传递怎样的信息有一条是最根本的:
她才是天人异香的源头是有别于夏夫人、苏启哲、赤阴等人的第一层级。
妙相在洗玉湖附近却只能以这种方式传递消息证明她如今行动受限;
不困在六蛮山却困在洗玉湖与此中焦点的巫胎、太霄神庭就脱不了干系;
再加上她曾是幽灿的前妻也是苏家的直系血脉更是彻底掌握在大黑天佛母菩萨手中的棋子种种迹象连在一起就算不能确证也有极高的相关度。
而从合理性上考虑在太霄神庭内部转世也是足够隐蔽借着夏夫人巫胎之事悄然转移此界修士包括余慈的关注重心给大黑天佛母菩萨打了个近乎完美的掩护。
如果不是幽灿反戈一击将太霄神庭暴露于人前余慈说不定真会给她们瞒过。
罗刹鬼王一方一直对余慈掌控生死法则之事耿耿于怀。而只要这个设计成功余慈再怎么掌生控死一旦错失了关键茬口就很难再限制住。就算是现在这样暴露了在如今这三方虚空交汇之地他想要干扰也远比任何地方都要困难。
现在的问题是:事态进展到哪一步了?
已这种时候余慈再没有“迂回”这个选项他干脆直接叫破:
“妙相何在!”
喝声出口他忽又明悟不等白莲回答又道:“和你在一起龙变梵度天?”
白莲还是不动声色可余慈心下越地笃定了。他心里就寻思如今的太霄神庭地形太过复杂难以定位。若能从妙相所留的天人异香上寻到一条路径最好可惜身上沾染了天人异香的赤阴也好、苏启哲也好都不像是有进入这里的资格。
也就是说就算破解了相关禁制手段挖掘出她们隐藏的记忆也很难合用
总不能还是要从慕容轻烟那边下手……唔在场的这些修士是否可以利用一下?
几个转念的功夫余慈的脑中就将这些巨量信息都过了一遍心中考虑着如何翻找妙相的踪迹面上则还是等待白莲的回应。
白莲身形就维持在半虚不实的状态下直视余慈:“妾身来此之前曾到东海拜会罗刹大人。”
又听到“罗刹”的名号在场修士仍然没有适应过来。他们甚至怀疑白莲几次三番地直呼“罗刹”之名是不是一种另类的召唤。
也许长居于东海的那位此时正闲坐举杯看这边的热闹……
几个胆色稍逊的甚至不自觉扭头四顾此间隆隆流动的水声说不定就遮过了那位大人的冷笑呢。
余慈深谙情绪神通即刻感应到附近微妙的氛围。对此他没有什么办法这就是罗刹鬼王十二劫以来累积起来的赫赫威名。在此威名之下一些事情做来就是事半功倍。
他扯着“上清后圣”的大旗也是在做类似的盘算。
况且就算是他本人也有点儿怀疑罗刹鬼王是不是真的在关注这边。
白莲的话音不紧不慢流淌过来:“受大人所托有一事要说与天君。”
“哦?”余慈有些意外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交流的必要吗?
“按照罗刹大人所言天君与我方牵系太深掌握了太多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故而此事当是在天君道破我等经营之秘后一报还一报赠予天君。”
白莲此言一出灵池周边不可避免又是低哗:
她竟然是承认了!
即使渊虚天君笃定的姿态让很多人都有了预感可白莲如此爽快承认绝对出了绝大多数人的预料。
巫胎转世无疑就是要争抢真界天地法则体系的控制权对如今的形势而言天裂谷一线、六蛮山、雷泽等西南莽苍地域、南海以及东海半部都已是其囊中之物再让让她们在这里做成了那还了得?
楚原湘面色微沉视线移向邵天尊那位依旧是安静缄默的样子不过楚原湘可以肯定只要有机会这位八景宫的地仙大能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此事破坏。
因为他楚原湘就是这么想的!
同样有很多人好奇罗刹鬼王所谓的“一报还一报”又是怎么个说法?
白莲仿佛完全不知她这一句话给大黑天佛母菩萨的转世平添了多少阻力明眸沉静波纹不兴:
“以天君掌控的神通法力为敌则代价巨大但若为友却是将如虎添翼。妾身斗胆代罗刹大人再问一句天君可愿与我等共谋大计?若天君应允此间事了太霄神庭原物奉还我方更愿为上清宗保得万世基业但凡罗刹、黑天两教存世一日上清宗就是玄门千宗之魁北地三湖之霸主。”
这算是裂土封疆了吧!
谁也没有想到白莲竟然提及这等事且不说话里将八景宫、洗玉盟放在何处这份重视程度也足以让人愕然了。
众修士各自交换眼色这叫什么报复?还是说先礼后兵……
渊虚天君又会怎么回应呢?坦白讲这么一个条件要尊重有尊重要实惠有实惠还是足以让人心动的。
没有让他们等太久余慈哈地一声冷笑:
“上清基业成败自有人力天数不劳挂心!”
果然还是拒绝了……既不惊喜也无从惋惜大多数修士都在期待:
后面呢后面呢?
对这个回答白莲自现身以来还是次叹息轻声道:“罗刹大人讲这是最后的合作机会请天君莫要自误。”
余慈眼神冷澈其实此刻他心头有浓重的不祥之感。
只是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与罗刹鬼王妥协一方面两边的根本利益是不可调和的;另一方面还有太多别的东西。
瞥了眼羽清玄他微笑道:“那我想要什么人你们也会给?”
白莲何其聪颖立知余慈的意图想了想方道:“待大事过后……”
“我的是现在!”
“总有几人事涉关键恐怕需要等候。”
“等到死?”
白莲沉默不语半晌重又开口已经是直指根本:
“天君是还是否?”
余慈微笑泛起之后就再没有变过:“我更想知道你要说的和我所想的是不是一回事儿。”
白莲垂眸:“是吗?那太可惜了。”
叹声悠悠她本来的停驻的身影重归于虚无最后的视线却是莫名在邵天尊、楚原湘等人面上一扫而过才又凝注在余慈脸上:
“我方与八景宫不同并不在意天君你手里有没有太霄神庭也在不意那位莫须有的上清后圣……良机当头天君未免太不珍惜。”
“……”
灵池旁边人声忽寂。只有虚无越衡天里涌动的水流隆隆轰鸣。
一干人等面面相觑感觉中是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有人开了口还是茫然的多:
“她说什么?”
“那个‘后’什么的前面是……”
声音低无可低倒是视线偏转纷纷落在余慈脸上蕴含着更多的东西。
里面大都是难以置信、不可思议的意味儿也有的是明灭不定诡谲莫测。
余慈动也不动他不否认有那么一刻他的心脏已经冻结了。
罗刹鬼王竟然知道!她怎么知道的?
这一刻余慈像是钉子一般钉在地上动也不动片刻之后激涌的血液才轰开了冰寒也带动情绪和思绪:
不管罗刹鬼王是如何看破她通过白莲选择在这种时候……到这种时候再讲等于是财帛之前动摇人心;也是在登高之际凿断了落脚地!
好狠哪!
前方白莲身影渐至于无模糊中看得出是向他微微欠身似表歉意。
同时悠悠之语流转下来:
“人心污浊谁可出而不染?天道变易孰能定而不乱?”
缈缈尾音中莲花凋谢灵池枯干忽地虚空乱流再起甚至比之前在外围所遇的更加猛烈奔涌来回霎那间已是天地移换。
羽清玄反应迅再次锁定余慈扣着他的肩膀在虚空乱流中紧绑在一起但包括邵天尊、楚原湘等在内的其他人又是不见踪影四散开来。
等二人从虚空乱流中脱身依旧是水波扫荡隆隆轰鸣眼前场景已经大变非但不是原本所在的虚无越衡天恐怕连东方八天都不是了。
余慈静静观察四面环境。眼下他这状态似不能称为“淡定”可是情绪的流动还是被压在了层次清晰的思绪底部翻不起浪花也隔了厚厚一层显得不那么真实。
只有一个个念头出奇平顺守序流淌出来。
这下是彻底暴露了而几乎所有人都打散……这是不给他解释、含混的机会。
白莲掀他老底掀得狠;分隔各方也分得恰到好处!
当时的环境下“上清后圣莫须有”这个惊天秘闻被爆出确实是给了余慈当头一棒可那种情形下要说各方就此翻脸也是很难。
原本最有实力的论剑轩一方没有出现。
八景宫也好、清虚道德宗也罢不管心里怎么想都还是要脸面的。
余慈身边则有羽清玄这位地仙大能真论实力依旧是当时各方修士里最拔尖的力量。只要应对及时、到位未尝不能镇住局面借整体的氛围将“上清后圣”之事的影响临时降到最低。
可白莲这么一搅众修士散落各方没有了团体的约束心中的想法自然蔓生趋向何方就完全不可控了。
从现在起的一段时间各方的混乱恐怕要持续一阵子。可一旦回过神来人们就就有了方向。
余慈相信他们会做两手准备:
一手对罗刹鬼王和大黑天佛母菩萨;
一手……就是对他!
而且前者是防后者则要主动得多。
余慈缓缓踱步思绪层层而出仍然有序。或许是他潜意识里已经对眼下的局面做了准备?
至于从大形势来看罗刹鬼王这一招也是打在了痛处。
八景宫正在转变战略的关键期;洗玉盟刚刚有一点儿统一意见的趋势他的上清体系则刚刚搭建起来“外道神明”这招神来之笔正有蓬勃展的势头。
如此正是各方合流、共同对抗罗刹鬼王的契机偏在这时“上清后圣”变成了一个虚无的概念“太霄神庭”甚至成了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掌中之物。
余慈、或曰上清宗立世的根本、各方合作的基础就此轰然崩塌。
现在消息还没有传出去但可以预期以前那些对“后圣”寄予厚望的恐怕不免失望;一直忌惮的、戒备的那些人也必将反弹。
洗玉盟这边不说以后就是现在刚刚那些修士对太霄神庭摩拳擦掌要加一把力的恐怕也不在少数。
白莲给了他们充分的理由。
两边都是麻烦缠身对面的抗打击力似乎要强过一筹。
余慈忽而失笑此时他也察觉到旁边羽清玄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未曾稍移。
“羽宫主?”
“你的状态……不错。”
“呃?”
“平时虽有些毛燥然而临大事有静气殊为难得。”
“多谢羽宫主夸奖其实……”
“我没有夸你因为当年师尊没有依约回来我和绿波在宫里相对而坐的时候也是这么个状态。”
“……”
羽清玄忽又转了话题:“之前白莲招揽你你向她要人要的是师尊吗?”
她说的显然是太玄魔母余慈点点头:“是还有就是……”
“嗯我知道。”
羽清玄微微一笑没有让余慈说下去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她的笑容分外动人似有一层明光照彻周边阴暗水域。
余慈之前被白莲喝破最大隐秘之时心头都没有这么般恍惚。
不过很快羽清玄就恢复了素来的平静:“我刚刚测了下方向这里应该是南方八天的某处我们被甩得很远而且距离龙变梵度天所在的北方八方越来越远了。”
“具体在哪儿?”
“观其法度应该竺落皇笳天。原是上清宗圈禁、驯养域外天魔的所在虽然从未有什么成果而且也是最早陷落的区域之一。这里魔头众多要小心为上。”
余慈环目四顾一时还没看到什么魔头只感觉这处区域便是流动的湖水也泛着妖异的青绿颜色不是寻常之水质性与真界颇有不同其中浮游灵光更是眼熟。
“这是巫神灵水吧?”
“不错……若以水平参照来看太霄神庭应该不是平铺在角度上有所倾斜东南低而西北高我们所在的区域已经非常贴近水世界的入口。”
余慈感叹一声:“原来如此。”
目前来看水世界应该是进一步开启巫神灵水渗透污损神庭同样也是变异体系。三方虚空交错不知最终变异趋向但想来也是与大黑天佛母菩萨的计划相衬。
余慈还想到了另一件事:
现在的雪枝、葛秋娘腹中的巫胎严格意义上讲都还只是半成品真正的“巫胎”理论上是要汇集四家大巫血脉吸引巫神转世汇聚其神通法力方能最大限度影响真界。
但这种方式的大背景却是剑巫大战后巫门势弱只能用这种“循序渐进”的法门尝试着使巫神重归于世再续荣光。
现在罗刹鬼王、大黑天佛母菩萨都是当之无愧的强者扫荡小半个真界几无人能制;她们也对巫神没有任何敬畏之心所谓的“转世”就是在打鸠占鹊巢的主意。
相对于巫门罗刹鬼王一方的灵活度就太高了。
在这处三方虚空交汇地已经无限接近水世界若能以一具“巫胎”为跳板借其血脉之力主动吸收巫神精髓灵水直接加以掌控顺势统合水世界、真界相关法则体系再吞噬太霄神庭中的上清三十六天……
难度且不论法理上却是完全可行的!
话又说回来难道这就是她们将要架设的体系吗?
余慈一直都以为罗刹鬼王她们改天换地应该是以罗刹鬼王的离幻天为基顾要么就是大黑天佛母菩萨那残缺不全的六道轮回。
但此时此刻他突然想到不管是哪个体系似乎都无法却包容“三界天通”这么一个宏大的构想。包括上清三十六天也是在维持真界天地法则体系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再怎么开明开放守成求稳的本质都不会变。
如此一来恐怕真的要创出一个前所未有、无所不包的体系才能包容得了罗刹鬼王和大黑天佛母菩萨的勃勃野心。
转世巫胎夺了上清三十六天再扣牢血狱鬼府几个体系兼容并包架子就算是真正搭了起来。
后续的“大场面”不必多想也幸好有幽灿的背叛余慈的喝破使这个计划在最关键的时候大白于天下。
不过余慈直到现在还很奇怪大黑天佛母菩萨为什么会自置险地。
别说幽灿是意外如果幽灿不可信任为什么会给他机会?
想什么来什么余慈心头突泛警讯那是随薛平治升上湖面去的幽蕊和夏夫人通过各自渠道几乎同时示警。
幽灿!
余慈心头骤惊选了幽蕊问讯:“被现了吗?”
“不清楚……他在那里坐着好像在等人。”
能感觉得到幽蕊的情绪很是微妙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在血脉关系上幽灿是她的兄长;再想想夏夫人几个人之间的关系确实是非常复杂。
按理说她们现在是很不安全的就算是在三元秘阵的压制下幽灿堂堂地仙之尊感应范围也肯定要远远过包括薛平治在内的所有人。
她们现了幽灿幽灿也必然现她们不能存任何侥幸之心。
在那边作为主心骨的薛平治也是这么个看法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出于谨慎考虑余慈也不好投影过去只能再传讯让在宜水居那边镇守的玄黄前去接应。
“主上兄长他似乎真的在等……我们?”
幽蕊确实不存任何侥幸然而她心有仗恃无惧生死胆气壮看事也很分明:“要不然我过去?兄长他早年对我还是很亲近的这边的事儿不交流一下也得不出结果。”
“中间还有个夏夫人呢。”
这边正说着夏夫人出奇冷静的意念传回与幽蕊这边彼此独立却是一样的意思:
“天君妾身愿去与幽灿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