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水而建的梅耶斯纺织厂是一座占地十五顷,合约雇工人数将近一千五百的庞然大物,连绵起伏的砖瓦厂房光是透光的天窗就有八十个,每个月结算的工钱尽管几经克扣盘剥,仍旧是一笔令普通人吃惊的大数目,数额之大足以令一位好吃懒做的单身汉长期租住公寓,舒舒服服地过完一辈子。
可是在吝啬的道恩.海耶斯看来,他付出的报酬远远高于雇工们的所得,他们无时不刻都想偷懒,因此必须安排足够多的手持皮鞭的监工督促雇工们不可懈怠,只要发现有人偷懒或者在厂房里打瞌睡,满脸狞笑的监工会劈头盖脸地挥舞皮鞭抽打,将他们身上的懒劲全部驱散一空。
因此待在梅耶斯纺织厂里的合约雇工,尤其是因为欠债定下死约的工人,往往一口水也不喝,为的是不用去厕所,吃饭用餐也是用奔跑的速度,或者边走边吃,片刻也不敢离开自己固定的位置。
至于傍晚放工时分,为了防止昂贵的纱线被携带离厂,每个雇工无论男女都会接受监工全方位的检查,私藏丝线是可以和盗窃划上等号的罪行,等待他们的将是不经巡回法庭审判的私刑。
轻一点的是‘水房’,浸泡在烫脚的热水里,那是印染丝线的废水,没死的人会全身染上墨水蓝,他们被梅耶斯先生称做‘蓝精灵’。
没有特殊的药剂根本洗不掉那身蓝色,因此无法忍受旁人异样眼神的‘盗贼’往往都会结束自己的生命,化作亡灵在梅耶斯的房间里向他咆哮。
重一点的刑罚是犬噬,据说是南方庄园主的特色,被梅耶斯先生活学活用。由于场面过于血腥,除了个别监工以外,没有人敢主持这种私刑。就连他本人看过一次后,也不得不举起手遮掩自己的眼睛,假惺惺地流下一滴同情的鳄鱼眼泪,事后照样在这类处决中签下自己的名字。
某种程度而言,铁石心肠的工坊主道恩.梅耶斯先生比被他鄙视的庄园主还要心狠手辣,而且做的更加过分,只是掩饰地很好,加上有商人联合会在背后撑腰,因此没有人奈何得了他。
可是,现在的梅耶斯先生失去高级成员的席位,由于欧格登.诺顿先生的刺杀事件,他被曾经言谈甚欢的伙伴和朋友孤立,竞争对手纷纷落井下石,银行对他的贷圌款申请迟迟不决,导致流动资金日益干涸,原本运转良好的财务状况急剧恶化,不得不压价售卖几处产业,缓解资金的匮乏。
似乎闻到垂垂老朽行将倒毙的雄狮骨子里的死气,秃鹫似的银行家们目光炯炯地盯着道恩.梅耶斯,希望在他‘死后’从依旧丰厚的遗产里撕扯出甘美的鲜肉。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连任三次高级成员席位的梅耶斯先生,坐拥数十栋公寓,由于地利位置不错,靠近富商扎堆的摩根区,每年光是收取租金就不是一笔小钱,还有他名下每天源源不断创造财富的纺织厂,足够填饱食腐的秃鹫的胃袋,即使残羹冷炙也可以令尾随而来的地产商人那群鬣狗、豺狼满意而归。
梅耶斯先生即将破产的风声还没有传到原料供应商,否则那些背景雄厚的新贵肯定会第一个扑上来,撕碎雄狮的喉咙,将所有甜美的血液汲取一空。
齐整的资金链断了一环,结果就是全面崩溃,过度投资耗尽流动资金,全靠银行贷圌款维持厂子的运转,道恩.梅耶斯终于尝到自己酿造的苦酒的滋味。
不过只要熬过现在这阵风头,他相信自己能够再次崛起,甚至夺回狡诈的卑鄙小人欧格登.诺顿抢走的席位。尽管这个位置曾经也是他从别人手里抢来,当初他干的事只会比诺顿爵士更过分。
通往商人联合会核心圈子的道路,哪一条不是铺满失败者的血肉,用他们浸透泪水的骨头筑造高级成员的席位,从此呼风唤雨地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没错,当他还是身居高位的时候,梅耶斯先生连伊斯特伍德伯爵也不当一回事,对他的商业代圌理人采买高级面料的织布总是爱理不理,给这位尊贵的伯爵大人难堪甚至落他的面子为自豪。因此当发生卑劣的刺杀事件后,雪松银行第一个拒绝他的贷圌款申请,并引起多米诺骨牌效应。
道恩.梅耶斯通过学者朋友知道这件事的缘由后,没有自责反省自己,却怨恨伊斯特伍德伯爵家族名下的银行不仅见死不救,还第一个站出来推墙。如今这堵墙摇摇晃晃,根基处开始不稳当,如果抵挡不住这股邪风,梅耶斯很可能就会被埋葬,就如他曾经干翻过的竞争对手那样。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道恩.梅耶斯的朋友和伙伴,绝对不会伸出援手,甚至会利用曾经的友好关系,率先冲上来瓜分他的产业。
这就是表面一团和气,私下争斗地你死我活,商人联合会的真面目,同样也是这些自私自利的商人的本质。
如今梅耶斯先生躺在床上安睡,希望明天能更好,房间外面的资深佣兵螳螂兄弟百无聊赖地躺坐在墙角和门口,彼此都在视野之中,身下垫着厚厚的绒布,两眼半阖半闭,休养精神在那里假寐。
熬过漫漫长夜,他们的精神片刻都不得放松,资深佣兵的直觉,令他们嗅闻到危险的气味正在逼近。不过这正好遂了螳螂兄弟的心意,只有鲜血和死亡,才能打退觊觎雇主性命的刺客,要知道他们可是佣兵工会的王牌。
利用影刃轻松解决了三头不乱吠的恶狗,玛斯克悄声无息地进了梅耶斯纺织厂,一路潜行越过露天食堂,渐渐接近最里面的砖瓦堆砌,仿佛岗楼的建筑物,那是道恩.梅耶斯办公以及休憩的所在。
螳螂兄弟是贪生怕死的梅耶斯先生雇请的佣兵,不过他手下的监工为数不少,远近错落地分布在‘岗楼’附近。有几个值夜的人点燃篝火取暖,喝着烫热的烈酒,就着烤地焦香四溢的面包片和肉肠,渡过他们第二美好的时光。
最好的永远是挥舞皮鞭教训偷懒的雇工,看着他们怨恨的刻毒眼神却毫无反抗之力,卑微地忍受屈辱和痛苦的折磨对身心的摧残,那能令他们体会到全身过电似的发麻的优越感,已经成为某种瘾头深入到血脉甚至骨髓深处。
看着隐隐形成防线的人手布局,即使是行走在黑暗中的资深盗贼,如今带着复仇意志转职为刺客的玛斯克,也不得不说声好。
‘有点扎手,能把门外汉的工厂监工摆布成环环相扣的防线,难道是出自专精防卫和保护的佣兵之手?要不是断绝了组织的联系,没有情报来源,我肯定能清楚知道岗楼内部的底细,如今只能靠自己。’
在阴影中潜行到厂房的墙角,玛斯克完好的左手按在上面用力一捏,掌心立即多出几块碎石。
压在食指上,拇指用力一弹,碎石高高跃起,许久才落到离篝火处不远的地上。
“啪嗒”一声,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有些刺耳。不过早已醉醺醺的监工们根本没有当回事,只有一个喝多了的壮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摇摇晃晃地起身,众人以为他想去查看,谁知壮汉只是想找个地方方便。
‘机会!’
玛斯克眼看此人向自己迈步走过来,左手抓着砖石的缝隙,几次交替就攀爬到一人高的地方,闭上眼睛等他经过。
壮汉还想着温热的烈酒的滋味,也没有走远,侧身捱着墙角就开始放水,惬意地吐出一口酒臭的长气。
冷风吹来,他浑身打了个哆嗦,就在这时,两腿骑着墙角的玛斯克,头下脚上倒挂,左手捂住壮汉的嘴巴,右手影刃飞快滑过他的喉咙,顺手一刀捅在此人胸膛正中偏左的地方。
“嘶……”剧烈喷出的血气在耳边回响,清脆的声音宛如第一缕晨风拂过林间树梢的嫩叶。壮汉所有声音都堵在嘴巴里,身体仿佛风中枯叶剧烈颤抖着,因为心脏受创却有些蜷缩。
“吉布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不会是趁着酒意来一发吧。克尔,你过去看看,他是不是睡着了。”监工的领头,头发灰白的中年人用油腻的右手在浓密的络腮胡抹了一把,被他叫到名字的年轻人嘀咕着不肯去,直到脸色放下来,才怏怏不乐地挣扎起身。
离开暖和的篝火堆,来到昏暗的厂房附近,克尔抬头看见依着墙角,佝偻身体的吉布,淅淅沥沥的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有些好笑,“这么久都没有撒完?”
又往前走了两步,原本想吓唬吉布一下,不过墙角吹过的夜风打着旋送来浓烈的血腥气,克尔顿时意识到危险,想要转身逃走脱离险境,结果阴暗角落蹿跃出来的玛斯克哪肯放过这头送上门的猎物,右手的影刃幽光闪过,发动得意的背刺。
“呲!”一截影刃从克尔的胸口蹿出,玛斯克竟然毫不拖泥带水,只用一招就夺走此人的性命。
身体僵硬绷紧的监工被收刀的力道牵动往后倒,不想提前被人发现的玛斯克只能抗住这具尸体准备慢慢放下。
突然灵光闪现,他想起父亲的暗影傀儡术。就用脚掌垫着死者的脚跟,双手缠上对方的臂膀,操控着这具尸体晃晃荡荡地往篝火方位走去。
“怎么现在才回来?吉布呢?”看见去而复返的克尔,独自一人回来,酒意上涌脑子晕晕乎乎的监工头领大意地忽视年轻人不对劲的走路姿势。
‘机会!’玛斯克将尸体用力往前推,正好压倒篝火,原本没有人添加柴禾而暗淡的火光,摇曳的机会都没有,瞬间就熄灭了,只有一蓬火星往两边腾起,没有显露出刺客的身影,反而令附近的监工们手忙脚乱地拍打身上处处燃起的火苗。
猎人若是走运,连猎物的智商都会下降。
玛斯克齐腕断的右手再次延伸出锋利的影刃,对毫无戒备的监工们下手,背刺、背刺、背刺,左手如若无骨的毒蛇,发动暗影袭杀,透体而过的影能将没有抵抗之力的普通人的内脏撕成碎片。
电光火石之间,七个正值壮年的监工被玛斯克送去与吉布、克尔做伴,沉浸在烈酒、夜餐中的他们都没有反应过来,匆匆地结束短暂的生命。
“杀气!”螳螂兄弟同时睁开眼睛,一个双手持着锯齿刀守在门口,一个穿门而出,双手抓着砖石缝隙,几次腾挪身位,来到道恩.梅耶斯房间的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