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以前一后地走着,隐现在清晨淡淡的烟岚里。南月落后了一大截。
若不是作为陪练,倒是久违了早上的好时光。
风气清畅,南月心头的胀气化解许多。
拥有早晨的人是幸福的。
许多人没有早晨,比如演城那座浣花楼。那里是富庶温柔的不夜城,里面都是家财万贯的人,可是那里面的人没有早晨。
太后穿戴整齐,像是久等。
靳安殿正殿不大,听说是萱后有意将原来的大殿改小的。
屋子里没有其他丫鬟,只有如花候在圆桌旁。
完颜旻母子仿似都有洁癖。宁愿自力更生也拒绝把下人放在屋子里头,都只留一个心腹。
靳安殿的几个洒扫丫鬟都统一安排在前庭。
太后的寝宫在后殿,稍微偏离建筑中轴线的位置。
都是奇怪的主子。
南月紧随完颜旻踏入门槛。
完颜旻说的不错。太后面前,还是要恩爱和睦一点的。即使做戏也要做足。
“儿臣给母后请安。愿母后清和安乐。”
完颜旻行的是拜礼。那身黑色广袖此刻匍匐于地上,头紧触地面,磕了三下。
南月有些不解,但也依照着完颜旻的姿势拜下去。
何以如此郑重。
母子俩不是常相见的吗。
“皇上皇后请起。”太后脸上洋溢着温慈笑意,淡淡如风。
完颜旻把手给南月。
南月轻顿了一下搭上。两人一道起来。
“如花,再添三副碗筷来。”太后命令。
“姑娘……”一向奉主命的如花有些犹疑。
太后善意而询问的眼光扫过来。
“是,老奴这就去,皇上皇后稍等。”如花领命。
“月儿,旻儿。坐过来。”
太后拉着南月的手,将二人引至自己身子两侧分别就坐。
“难得一起过来,陪哀家用顿早膳。”太后言语温和。
“南月、完颜旻二人坐了对脸,好不尴尬。”
南月头一次坐在太后身边,心里有些忐忑。
“姑娘。”如花很快回来了,手里捧着三套碗筷。“姑娘要的东西。”
说着将碗碟轻声放在桌子上。
“好,入座吧。”
如花低着头,悉心将碗筷摆正。
“如花——”太后叫。
“哀家让你入座。”
如花手里最后一只小碟抖了抖,放了三遍才稳当。
“太后……”
萱后美丽的凤眼瞠开,眉下叠起一弯深刻的褶,静眸里盛收着对世事的了然与洞悉。
如花到底经不住这种眼光的拷问。颤颤地答了一声:“是。”
于是阖严了门,撩裙、入座。
南月的眼神有些惊异地在太后和如花之间流转。
这对奴仆,这对母子。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的。
“哀家心高气傲,争了半辈子。想的就是这样的天伦,能与自己的好姐妹、儿子、儿媳共享一晚清粥。”
太后敛眉说着,卸下手上金灿灿的护甲。
太后的十指很纤净,连丹蔻也没有涂。
令南月想不到的是,这双保养得很好的纤纤素手拎起了那根粗厚长勺的勺柄。
盯着那双掌勺的手,六目同时紧张起来。
“都别动。”太后用缓缓沉长的声音命令道,“这里没有太后,只有我钟楚萱的姐妹,与儿子儿媳。”
“姑娘……”如花眼里有晶亮的东西。
她想反驳,可是说不出来话。
如花揉搓着衣角,腼腆得像个十八岁的大姑娘。
“如花姑姑,你们都要尊着敬着。”太后的目光先扫向完颜旻,后扫向南月。手中已经灌满一晚清粥。
“儿谨记。”两人同时答,看了一眼对方。
太后盛了四碗粥,最后一碗给了自己。
太后托起小碗,朱唇停靠在碗沿上。
于是其余三人做同样的动作。
热气腾腾的粥冒起热气腾腾的白烟。
有些像农家烟火。
这种烟火气突然出现在皇宫华美的宫殿里,并没有显得不合时宜。
南月张口,味蕾触到了第一口粥。
第一感觉是想吐。
好糙!
粥里不是燕窝薏仁黏稻香米,连白米都不是。
每一粒粮食都粗砺得扎嗓子。
不过其余三人看起来都很平静。
太后素日就是吃这个吗?
南月把粥浸在口里。
没有吐出来,一粒粒地咀嚼,艰难地咽了下去。
口齿之间甚至有作物的皮壳。坚硬而粗糙的皮壳。
“好喝吗?月儿。”
萱后放下碗,问南月。
南月静静地把那口混杂着各种粗糙的粥咽下肚去。放下粥碗,摇了摇头。
“不好喝。”
太后心满意足地笑了:“不好喝,却可以暖肠胃,清肝火。”
南月是觉得身体回暖了不少。
虽是七八月天,琼林里的温度与深秋无异。何况她差不多在那里面待了一夜。
“母后的口味很独特。”南月说。同时端起粥碗,又抿了一口。
太后放下碗筷,饶有兴味地看着南月。
如花担忧地瞥了南月一眼。
完颜旻似也不平静,抢先道:“母后,月儿是第一次……”
南月腹诽。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是第一次。却比你强多了。”太后突然提高了声音。
完颜旻也是一愣。
南月此时已经咽下第二口粥,有些惶惶地看着这对母子。
太后的声音降下来,说道:“旻儿是否记得,你第一次喝这粥时,可是一口吐了出来。”
“姑娘。皇上那时年幼。”如花犹豫再三,还是替完颜旻说了话。
“你们何故一个替另一个遮掩?哀家又没有要清算谁。只是用早膳。”
太后轻怒着瞥了如花一眼,放下筷子。
“月儿,你说哀家品味独特,怎么个独特法儿。”
南月看着太后,诚实地回答:“这粥第一口很难喝,可是越喝越香。这些作物都像是田间直接采收的,没有进过磨坊,没有经历过磨石的碾压,所以最本真的味道都还保留在颗粒里面,没有失却。”
太后看着南月目不转睛。
“我说错了吗?”南月问。
“没有,继续。”太后道。
“牙齿咀嚼代替了磨石碾压。所以这粥吃起来虽然糙砺,却越发唇齿留香。”
南月说完,看向太后。
太后的眼睛有些闪烁。
“这道理,哀家悟了许多天。你只用了两口的时间。人和人的时间,是不等值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