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宫女赶到寝殿的时候,传铃刚好把脚伸到门上。她使了极大的力气,抬腿的时候,漆盘里盛的汤水开始朝碗的一侧边缘晃动,努力想涌涨翻出那层细瓷材料搭建的屏障。
所幸她被南月这个三脚猫师傅训练得定力不错。那层颠颠晃晃的东西最终被稳住,没有酿成泛滥洪灾。
但传铃不知道那门被南月上了三道锁。她一脚顶上去,门只是颤了一下,纹丝不动。反而立刻从足趾出传来一阵酸酸麻麻的感觉。
传铃盯着门和自己贴在门上的脚,眼珠定定地愣了两三秒,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响:“啊——痛啊,小姐——”
“天呐,传铃姐姐怎么了。”
“传铃姐姐你没事吧。”
“传铃姐姐……”
几个小丫头七嘴八舌地叫开,仿佛被门坑到的是她们自己的脚。
门忽然开了。
南月两手把着门缘,淡定着看着门外一群人。
传铃此时两手千钧一发地端着那漆盘,脚底脱离了门板,但仍以弓形的姿势半抬着,脸上呈现一种高难度的丰富表情。
“小,小姐……”传铃接收到南月错愕的目光,把脚放下来,身体恢复了随活。
“呃,小姐,该用晚膳了。”传铃几乎想骂自己一顿。
南月看看一群丫鬟,又看看传铃。
银环眼尖,透过南月身体与门之间的缝隙看到南月在案台上摆满瓶瓶罐罐。惊喜地叫道:“哇,娘娘又在研制小食。黄儿绿儿,我们有口福了。”
南月平日无事时确会翻着花样研制一些不同于御膳房正统口味的吃食。她和传铃是吃不了多少的。剩下的都赏给这些小宫女,日子久了,难免惯坏她们肚里的馋虫。
银环说着用手托脸,胖胖的脸上写满憨态,眼睛弯成一道细丝月牙儿。
南月手不经意地将门合紧一些,叉腰指着那群宫女道:“好个贪嘴的丫鬟,每日都在惦记本宫有什么好吃的给你们。”
“传铃,你把晚膳送进来,你们几个好吃鬼,到前殿等着你们传铃姐姐。”
“娘娘偏心,一定是把最好吃的东西先留给传铃了。”银环咂咂嘴,回味着鲶鱼丝的鲜味,表示不满。
“银环你都快吃成猪了还要吃,哪次皇后娘娘赏给咱们的小食不是先进了你的肚子。”绿儿嘴快,嫌弃地看着银环,一点儿不饶人。
“你们现在就回去,不然什么也没有。”南月佯怒。
“娘娘息怒,我们这就回去。”
绿儿忙拉着银环和其他一众丫鬟回了前殿。
南月将传铃让进屋,神色立刻严肃起来:“怎么将她们随便带到这里来,还好今日眼尖的是银环。”
传铃将饭食摆放到小几上,忙不迭赔罪:“对不起,小姐,都是我弄出那么大动静来。可是,你都一天没出屋了,我怕出事……”
“我没有怪你。”南月扶着传铃双肩,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但是你一定要记住,我最近在做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不允许任何人知道。”
“啊……”传铃扫了一眼桌案,看到那些血色,觉察到事情的不同寻常。“小姐你在……”
“帮皇上研制解药。”南月告诉她实情。
“小姐,皇上的病,不是治不了吗?不是一辈子,每逢月圆,都必须忍受痛苦?”
南月看了传铃很长的一眼,慢慢道:“他没有一辈子。”
传铃欲张的唇形说不出来话了:“小姐,皇上……”
南月点头,唇角抿起浅浅淡淡的弧度,那是一种清荒又豁达的笑容。
她转头向传铃,脸上似含着光明:“但是他还没死,就没有人能判他死刑。”
传铃咬唇猛地点头:“小姐,我信你。二夫人死的时候,我也以为我们不会活,可小姐让我活得好好的。”
“然而希望有多渺茫。”南月眼里的光黯淡下来。
“不,小姐,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传铃握住南月的手,坚定地冲她点头。
“小姐,皇上他,知道你为他做这些吗?”
“我做事,一定是做成了才会让人知道。很多事,完颜旻不知道的太多了,而且我永远也不会让他知道。”南月说。
“包括,小姐喜欢皇上这件事吗?”
传铃把藏在腹中多年的话幽幽问出。
南月有惊讶,但很快归于平静。传铃是离她最近,又陪伴她最长的人了,她的心事,她怎会看不出。
而且,传铃是旁观者,恐怕比她自己都更早知道她对完颜旻的心思了。
如果没有一点点喜欢,她怎么可能会答应太后的条件,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帮他医病,怎么可能为了研制那个近乎不可能的解药往自己身上划出三道口子。
“被你看出来了,”南月说,“可我分不清楚,那是怜悯,还是喜欢。”
“小姐,你打算怎么做,为了皇上,永远留在这宫里吗?小姐,你的身世呢,不找了吗?”
“天边的人踪迹未卜,我想先珍惜好眼前人,不管我对完颜旻是怎样一种情感,他对我又是如何。我只知道,如果我就这样丢下皇宫丢下他,即使我可以更早地找到生身父母,我也不会快乐的。就算我找到了真正的爹娘,弥补了一个遗憾,我还是留下了另外一个遗憾,而且永远也无法弥补了。”
“你明白吗?”南月看着传铃,心下复杂。
“小姐。你做什么我都听你的,小姐从小就是最有主意的人。你若选择留在宫里,那我也留下。”
传铃说完这番话,忽然“呀”得叫一声:“糟了,饭菜都凉了小姐。”
“我不饿。”南月心事重重。
“现在什么时辰了?”
“酉时过去有一会儿了,小姐。”
“帮我把那些收一下,按照以前我教你的顺序,那十三支容器放在药帛里,一定不能有闪失。还有,一会儿把上个月腌制的甜子醋酿猪手取出来给前殿那些小丫头分了。就说是我新制的小食。一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在做什么。”
“是,小姐。对不起,今日都是我太大意,差些让她们瞧了去。”
“无碍,还好看到的是银环。若是木槿,怕没那么好瞒过去了。”南月说着,将裤袖束紧。
“小姐,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我第一次见到木槿那双眼睛,就觉得她绝对不像表面文文秀秀那么简单。她不说话,可我觉得她的心里全是事情。这样的人,我们真的要留吗?”
“你也觉得。”南月低敛双睫。
“小姐早就看出来了?”
“正是因为看出来了,才更要留。”南月莞尔一笑,留给传铃一个回面:“帮我安抚好她们,任何人来,就说皇后娘娘已经歇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