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
“呀,银环这是你煮的?”一群丫鬟围在一碗精致的莲子羹前叽叽喳喳地喧闹。她们你一口我一口地品尝银环煮出来的莲子羹,都说好吃。
“看不出来呀银环,我以为你只会吃,没想到你还会做吃的。”绿儿尝了一口,脸上表情顿觉精妙,口中滋味也是鲜香清嫩回味无穷。但还是摆出大姐的架势来,夸银环的同时不忘提起她以往糗事。
“绿儿你别小瞧人,这些吃的可都是我娘教我做的,我娘说我这么懒又这么好吃,要是连饭都不会做,长大了肯定没人敢娶。”银环挠挠头,不太好意思地说。
“那你娘可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丫鬟中最小的离珠一边塞了满嘴的粥一边说。
“我抽你呀离珠你这嘴是跟绿儿学得越来越刁蛮了。”银环佯怒要抓住离珠打一顿。
“传铃姐姐你看银环。”看到传铃刚好从后殿过来,离珠忙又吞了一口粥躲到传铃身后去。
“你们一个个围在这里做什么呀?”传铃自然不相信离珠说的玩闹话,只是走近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传铃姐姐,银环不知怎的变出一碗莲子羹来,还挺好吃,你快尝尝。”离珠把传铃拉过去。
传铃毕竟是南月身边的贴身丫鬟,因此椒房殿的宫女不论实际年龄大小,都要尊称一声姐姐的。
传铃抿了一口,惊喜地叫道:“呀,是不错,真是银环做的?”
“姐姐,是我做的。”银环嘿嘿笑道。
然后又解释道:“我家以前是养藕的。我娘说,咱们这些下贱人,吃莲子就行了,宫里的王爷小姐们,都嫌莲子粗贱,只用里面的莲子芯泡茶喝。”
“这就是你昨日剥的那些?”传铃问。她没想到银环真这样有心。
“我本来是打算把最近得来的莲蓬剥了,给皇上和娘娘泡茶喝,但想着这些莲子没人吃实在是浪费了,就做成了这碗羹,没想到,没想到你们都说好吃。”银环又嘿嘿地笑起来,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好香啊,你们在做什么啊?”南月刚刚睡醒,伸了伸懒腰,闻者味道朝着一群丫鬟走过来。
“娘娘醒了!”绿儿招呼道,“你们几个都别玩了,快招呼娘娘用早膳。”
银环忙把莲子羹撤下去,和其他一个丫鬟一起摆上了御膳房的正经吃食。
“那是什么?”南月眼尖,看到了银环手里的东西。
“没有什么,这不是娘娘该吃的东西。”银环慌忙把那晚莲子羹藏到身后。
“有什么是你们能吃我不能吃的,拿来。”南月不以为然地看银环一眼,眼中有似真非真的斥责意味。
“娘娘,这是莲子羹,是我们这些下贱人吃的。”银环嗫嚅着回答。
谁知南月一把夺过那碗莲子羹,上去舀了一勺便送进嘴里。不多时南月眼睛亮了起来,抿了抿嘴道:“这是谁做的?”
“回娘娘,是,是奴婢。”银环把头垂得很低,双下巴都显露出来。
南月把碗扔下上去搓着银环的脸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做饭这么好吃,比那些御膳房的老师傅做的好吃多了。”
“娘娘,娘娘,疼……”银环肉嘟嘟的脸被南月揉得越发红润。
“这,这不是娘娘该吃的。”银环看起来很后悔把这碗莲子羹拿出来。
“我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你们可以不把我当娘娘的。就好像你们不是爹娘生父母养的一样。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把自己想得低人一等呢?”南月有些不解又有些气愤地放下勺子。
“这碗粥是我的了,你们谁也不许抢。”南月说,像宝贝一样护着那碗莲子羹。
银环没再说什么,她看出来南月是真有气愤之色。她只是有些震惊和诧异。南月是继林苡兰之后,第二个把她当人看的主子,虽然,她还不能分辨出南月给的这份平等是虚情还是假意。
但即使是假意,也令她心里微微有些颤动。这份颤动,如同儿时在家乡,她看到秋风扫过枯荷颤颤巍巍的边缘时,有感于那份荷田中擎起的金灿灿的枯黄。
那是一种,亭亭如盖的枯萎。
淮南莲郡也是林苡兰的故乡。
此刻静嫔正安安稳稳在秋光满园的瑞祥宫里散步,她掐下一只熟得刚好的莲蓬,对身旁的半夏说:“唯有绿荷红菡萏。你看,这荷花是多好的东西,即使朱颜不再,也不曾在泥淖里沦陷,最多枯烂在风中。”
半夏只忧心切切地看了主子一眼,不说话。
南月午睡之时,银环送去了一碗清煮的莲子芯水,并告知这才是皇后应该享用的食物。
“娘娘,莲子芯清苦,煮出的茶水却对人体大有裨益。奴婢每日为娘娘准备一碗,会对娘娘养血补气大有好处。”银环说。
“娘娘待我等奴婢如亲姊妹,千万别介推辞,就当是我报答娘娘了。”
“别介”是地方方言,不要的意思,银环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淮南语音,听起来真挚而淳朴。
“呃,就当是奴婢报答娘娘了。”意识到自己称呼不对,银环马上改口。
“是啊,莲子清苦……”南月若有所思地斟酌着那几个字,仰面咧嘴笑着地对银环说:“我不推辞,谢谢你。”
她有感于她的真。皇宫是高处不胜寒的地方,许久见不得这种真。
银环退下。
“小姐且慢,还是试一下。”
南月准备用那碗茶的时候被传铃打住。
“小姐,还是试一下。”传铃到南月身边来,低声而真诚地说道。
“银环应该不会……”南月把茶举在半空。
“小姐,听说当年夏姬递给太后娘娘的,也是一碗茶。”
这是恰到好处的提醒,是警示。而且无需多言一句。
南月没有过问其中细节与缘由,只是听话地把茶交给了传铃,让她引银针试毒。
世间的茶都是一样的。
银针下入茶里,南月抬起询问的眼神。
传铃摇摇头,意思是没有。
没有是最好的结果,但南月已经失却了饮茶的胃口。她灌白水一样一饮而尽,不愿再去品什么清苦甘甜。
“传铃,”南月拉过她的手说,“等我的事情做完了,我们就离宫。你不要急,有些难。”
“我不急。”传铃抿嘴笑着摇摇头。她隐约知道自己家小姐在做什么样性质的事情,那可能是她参与不了,也理解不了的。
但小姐做的,一定是好事。
窗外银环的影子默默退去。南月与传铃的对话,她并不能完全理解。林苡兰身边也有传铃那样的人物,但那个人是半夏。不是她,抑或木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