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月明白他始终是恨着她的,一点不想再解释和辩驳。
“那你会是个好皇帝吗?”她只问。
“如果有朝一日你赢了,南府被你踏平,你会安定天下吗?你有这个能力吗?回答我。”
完颜旻虽然不明白她为何突然会问这个,还是认真地回答道:“有生之年,竭力维之。”
“那便好。”南月踉跄着站起来,像是心头做了什么决定一番,毫不犹豫地从他身边走过。
一句有生之年,竟是让她连恨也恨不起来。
面对一个自身命途未卜却仍然帷幄着天下这盘大棋的人,她竭力想去挑他的错处,却是挑不出来。
“站住。”
完颜旻不置可否的声音在南月身后响起。
“你以为皇宫禁地是你南家的府邸,可以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你既方才没让我死,何故再找这番茬?”南月原本就对完颜旻有火发不出,却不想他又生刁难。
“你的命,朕想什么时候取都可以。朕不过是怕你的尸骨葬在这里,脏了我玲珑塔。再有,玲珑塔内就算发生再小的动静朕也能立刻知晓,所以不要妄想再进这里鬼鬼祟祟。朕不保证再这里遇见你第三次的时候,还会留你全尸。”
完颜旻三步两步,缓缓从容地移身到南月面前,慑人的气息如迎面危楼巍峨而下。
“怎么,南相花了几十年都没敢越玲珑塔一步,而今倒派你来了。”
话语里的冰冷与嘲讽惹得南月直勾勾瞪着他:“你……”
“还是说,从你入宫的第一天,就在打着这里的主意。”
完颜旻温润的呼吸声打到南月脸上,墨发雪颜,眉眼之下盛敛万里深渊,千丈寒潭。明明是倾尽英华的少年,每一处眼神之下都是冰冷寒绝。
“对。”南月明亮的眼睛逼视着他,笑容幽楚:“你不是早该知道吗?可惜这么笨,被我骗了这么久。居然真的相信我不是南傲天的女儿,还荒唐地把我当成一个贤后,你以为我真的会和你风雨同舟,帮你守住这个破破烂烂的江山吗?你早就是苟延残喘的人了。”
“你可以再说一遍。”完颜旻眼底有如冰镜破碎,怒意像压封在冰海之下的火山一般正在一点点眦裂。
“呵,”南月笑了一下,“我说,你早就是苟延残喘的人了。你能不能活得过明年开春,都是个问题。”
话音未落,完颜旻修长的手指已经扣在她脖子上,拇指骨节间的力道因为过分克制而显得有几分颤抖。
南月视线下垂,没有分毫惊慌,反而抽空感叹了一下那双手的颜色真是好看,她笑笑:“至于这里,我也还是要进的。我不相信你能成天到晚地守在这里。就算最后被这些机关折腾得粉身碎骨,我也不介意用我的血糟蹋一下你的眼睛。”
她桀骜明亮的目光迎着他,像狼。
这下卡在脖子上的力道明显加重了。完颜旻沉敛的目光愈黯淡愈烧灼。
“你是不是觉得朕为了维持前朝的平衡就不能把你这个皇后怎么样。”
南月呼吸已经不是很顺畅,说话也很艰难,但话语中依旧生出凌厉的气势:“我生如微草,唯独这条命从来都是在自己手上,绝非任何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转眼不及,南月已经抬手扣住完颜旻钳制住她脖子的手,反制住完颜旻,倏忽之间扭转了完全被动的局面。另一只手已经摆出标准的剑式朝面前的人袭去。
完颜旻显然没料到南月会主动反抗,她之前可是从来不敢以三脚猫功夫挑战他九阶的功力。
但是南月已经步步紧逼,攻势之狠不留给他任何思考的时间。
完颜旻是单手反击的。即便她已经不同于往日,但这些招式对于他来说还是以卵击石。
但她的速度很快,步步逼他后退。这种打法的奇特之处在于,逼着双方都把速度达到极限,根本没有可能展开攻击。这样,就能无限僵持。
只有僵持才能赢得时间。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打破僵局,只要任何一方想结束这种无休止的纠缠。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抓住对方的左臂。
南月自然不会主动打破平衡,她要的就是用这种武道中极为下三滥的手段拖住完颜旻。必须先离开玲珑塔再说。一直困在这里,她最后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只是在赌,怀着一种极天真的期待在赌。
等到二人从上九层一直打斗到下九层的时候,南月几乎可以确信她赌赢了。
自始自终,完颜旻并没有使出那一招。那是轻而易举的一个动作,就可以让她的小技俩溃散。
只要抓住对方的肩膀施力,就可以无往不利。
可是他一直都没有对付她手上的左臂。
一扇隐蔽而偏僻的塔户被踢开,两个人一起飞出来。清凉的空气瞬间涌入喉腔,那是自由和生机的气息。南月贪婪地呼吸着仲冬有些偏凉的空气,打算找一个最佳的角度撤手,而后逃之夭夭。
完颜旻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最后关头,他还是用了那个杀手锏,使南月的小心思全数破灭。
南月感到肩膀传来钻心的痛楚,随后整个人陷入被动。玲珑塔积年不见天日的塔基阴湿冰凉,上面均匀地铺着一层薄雪。
脊背与雪相撞的时刻,周围击撞起薄雾般的绵绵雪粉,幻化出美丽的轻盈,使得南月出了神,忘了寒冷与疼。
微翘细长的睫毛上沾了雪,使得南月在这狼狈的窘境里有一种动人的空灵。她抬起手,从空中捞取了一星细白的雪末,六角棱的形状很快消失,成了她之间的水渍与凉意。
她对着雪出了神,竟使得完颜旻也对她出了神。
他将她摁倒在地上的时候本没有使太多的力,但南月手臂上的伤口还是敏感地复苏,殷红的鲜血像一条解冻的温暖的河流。
完颜旻掐她手臂,阻断了一些血管的流通,这才使血慢慢止住。
他离开之前在她耳边轻语:“朕放过了你二十七层,不代表就是放过你。不管你们在图谋什么,都不要自作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