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傲天一句一句将完颜旻的话听进心里,默默地不知在盘算些什么。只是恭敬地对完颜旻道:“皇上,既然是家事,就该在家里处置,臣想把月儿暂时带回去两天,好好问问她。如果真的是月儿不懂事犯下过错,臣来管教。还请皇上允准。”南傲天这番话,表面是在恳请,底气却很足,更像是谈判。
“无妨,相爷能亲自问清楚,还雪儿一个公道,是最好不过。朕念在她是相门之女,只是贬为奴隶,已经是很大的宽恕。还希望相爷这两天能悉心教导,让她能悔过自新。”
南傲天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朝南月伸出手:“月儿,跟爹回家。”
南月没有回答,只是僵硬地被南傲天带走,她从椒房殿后退的每一步都在望着完颜旻,她像是在打量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大脑却在高速运转。那个此时此刻正在安慰自己新妃的少年,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的筹谋,他的心思,到底是多久以前就已经开始,又准备延伸到什么时候。
关键是,如果这是完颜旻早就撒下的网,他要捞些什么人进去。她、南傲天、南清雪恐怕都在他精心运作的每一步棋局里。
“雪儿,对不起,朕原本不想在你面前再提那件事。”完颜旻目光如水面如玉,正安抚着依在他肩头面如纸色的南清雪。
“皇上,她自小蛊惑人心的本事一流。大哥自小向着她,现在,连父亲也被她迷惑。臣妾以后就只有皇上了。”
“朕会守着你。现在皇后新废,前朝那帮老顽固一定会对朕有微词,等到风口过去了,朕会还你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后。朕五岁时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不同寻常。”
完颜旻直直地盯着远处的窗棂,不紧不慢地说。他眼里氤氲着一层抹不去的雾霭,里面倒映出完颜孤辰出殡时的场景。
南傲天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趾高气扬地指着一身孝服的他说:爹爹你看,那个小傻子都不知道自己没有爹了,他还在笑,还在吃东西,真是比猪还笨,比月妹都笨。
幼年的南清雪那时大概想不到,五岁的完颜旻已经学会咽泪装欢,在自己父亲的葬礼之上扮作供世人嘲弄的痴儿,像一只不知饥饱的猪一样啃着宫里下人们才会吃的糟糠满头。
一个拥有父亲的孩子永远不会理解拥有意味着什么。
即便如此,萱后还是悄无声息地提醒他:“旻儿,吃相要再狼狈一些,他们才会相信你是阿斗。”
这个阿斗,当了二十年了,再多做几天,也无妨。
“皇上,真的不在乎我……我……”南清雪梨花带雨地伏在完颜旻胸口,丝毫未曾注意到身旁的帝王微皱的眉头。
“朕在乎的只有你这个人。今日你受了太多刺激,别想太多,好好休养便是,朕改日来看你。”完颜旻恰到好处地关切,却难以掩饰声音里的淡漠。
“小姐,小姐!”传铃一直留在南府照看阿星,看到南月回来,不禁喜出望外。
“小姐你……瘦了。”
“那还不去准备饭菜,让我好好吃一顿。”南月勉强地笑出来,有些无力地冲传铃调侃。
传铃却笑不出来。
“小姐的脸……是谁干的。”传铃脸上的欣喜被愤怒替代。
“我饿了。”南月只笑。
“我这就去准备晚膳。”传铃没再多问,她从南月笑容里读懂了一切。
南月看着传铃匆匆跑去厨房的身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阿星呢。”她转头问南傲天。
“不出为父所料,你回来果然是另有企图。”南傲天慢条斯理地答道。
南月不耐烦地瞪着他,目光开始向屋子里搜寻。
“别白费力气了,那孩子好好的。为父说过他已经没有练武的资质了,自然不会再为难他,用过晚膳,我自然会带你去见他。在宫里那个鬼地方,饭没吃饱,倒是受了一肚子气回来。”
“要吃你自己吃,我现在就要见阿星。”南月继续搜寻,却冷不防撞见凤雁痕带着两个丫鬟从走廊迎过来。南家主母衣衫贵净,妆容整洁,站在长风穿过的走廊上蛮有绰约之姿。
凤雁痕见南月木木地杵在那儿,不浓不重地笑了一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老爷的四小姐回来了。”
“见过你母亲,也不行礼?”南傲天轻轻责备,更像是提醒。
“父亲大概是忘了,我母亲早死了。”南月把两人撂在走廊上,独自一人前往偏苑去。
“看来相爷手段无数,却没能收买这小女孩儿。”凤雁痕走到南傲天身边,轻轻笑着。
“哼,如若不是你,她们母女也不会落得今日这番田地。”
“呵,相爷是不是想说,没有我,这个家就能恩爱和睦,儿女双全。”凤雁痕像是在说笑,声音里透着捉摸不了的浓重悲哀。
“唉,”南傲天叹了一口气,“云儿我已经加紧人手在找了,他是个理智的孩子,又有武功傍身,不会出什么事的,你也不必过分担心。”
“那雪儿呢?”凤雁痕的质问突然犀利起来,语调虽然平静,却不再是浅浅的,像云烟似的虚无缥缈。
“雪儿忽然入主中宫也在我意料之外。我会尽快弄清楚,皇上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凤雁痕将目光放空,长长的走廊尽头,南月已经走得很远,连背影都看不真切。
凤雁痕盯着那背影,对南傲天说道:“你有没有觉得,那样桀骜的背影,一点儿不像溪娘。”
“月儿着实不比溪娘温顺,但她也确实不需要像她娘一样懦弱。”南傲天看着那抹快要消失的雪白背影,不知为何,语气里泛起些许骄傲来。
凤雁痕捕捉到南傲天语气里这层微妙的骄傲,忽然呵呵笑了两声。她美目流转,说道:“你是不是觉得,那丫头的性格像你?”
凤雁痕笑得像风里的一朵木兰,发髻上素雅的钗饰颤颤地摇摆着,诡异又飘摇。南傲天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妻子,觉得她很久没有这样好看过了。
不知为何,他觉得她的话里隐藏着淡淡的嘲讽。
“如若不然呢?”他很疑惑地看着她。
自打凤雁痕入府来,南傲天总觉得自己从来也看不懂妻子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