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那日,张氏早早便叫门房上了锁,嘱咐那几个奶娘等太阳落山以后,千万记得别把孩子抱出去了。小孩子眼神干净,怕是见到了不该见到的东西,又或是冲撞了什么,那该怎么办呢。
她又特地跑去跟周雅楠和楦姐儿说了一声。告诫她们好生待在屋子里,不要跑出去看热闹。
中元原是为了纪念亡者而设立的节日,可人们更加欢喜中元之夜附带的一些节目。比如,雕成莲花样子的西瓜、挖了心的莲蓬、插在莲叶上的星星灯……那些不知事的小孩子一入夜,手里拿了一盏盏灯,在土街上赤着脚跑来跑去,好像这是一个充满了欢乐的日子。
而周府的规矩大,小姐们娇气。平常人家无所谓的事情,周府的那些大人却是紧张得很。
不过,这些无忧无虑的小屁孩们也会被叮嘱不要跑到河边去。常有人在那里烧纸钱,一则乌烟瘴气,二则有失足落水的危险。京城这块地头上,小河小溪之类的极少。这些顽皮孩子们一向不识水性,黑灯瞎火的掉进去河里,这麻烦便大了。
他们再好奇,也只得远远地看着那河里飘着的灯。也许天上的银河也不过如此吧!
他们不是不好奇,这些灯是给谁用的。又为什么会有这样神奇的效用。可是,他们若开口问大人这个问题,长辈们便板了一张脸,叫他们不许胡说八道。他们便想,自己长大以后,一定要到那河堤上去看一看才好呢!顺便可以亲手放一盏河灯。
可是当他们长大成人以后,带了放灯烧纸的任务去河边,再加上生活艰辛,早就忘了幼时远观那河的乐趣了。
张氏同乳娘可以直接下死命令,而对她周雅楠,便不得不用些商议的语气。不然,不仅继女会觉得她****霸道,就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太厚道。
张氏小时候,因为大人只是简单粗暴地告知她,不许出去。她的小叛逆驱使她反着大人的意思来。
她待丫头们熟睡以后,便悄悄走出来。
很多年以后,张氏回想起这件事情,她也没料到自己年少时,竟如此胆大妄为。当然,她嫁进周府以后,敢逆了母族的意思,也足见她的叛逆可能是从骨子里头出来的。
张氏应该是被恶鬼抓取做替身的。
若是那鬼得逞了,就可以取张氏的肉身而代之,而张氏就得代替ta在世界上终日游荡,不得入轮回。
这样的办法有很多不好的地方。比如说,原身与鬼前世的因果就彻底乱了。若是老天要理清楚这些恩恩怨怨的东西,也是会郁闷到哭的。因此,在正常情况下,都是往坏的方向发展。
所以,那些穿越之人的事迹,之所以能被写出一部部小说流传下来,是因为本身穿越成功就已经是运气极好了。穿越后还能一路顺风顺水:天天斗恶人、收集美男、踩白莲花,最后得财得权得地位……这实在是一个小概率事件啊。
要不然,怎么没见另一种故事被写成小说:一只鬼等了若干年终于找到了替身,结果ta做了人之后总是倒霉。
ta“上辈子”跟人接触太少(不然ta也不会那么多年才找到替身),而与人打交道的关系是很讲究缘分的。
例如,前世五百次回眸,方得今世一次擦肩而过。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所以说,你这辈子命定的爱人,极有可能是你上辈子的邻居大婶或者是某一个同村的人。
而有的时候不恰巧,你投胎的时候,邻居大婶可能要再等几十年才能变成人。那么,这样便很尴尬了。
有的人便注定孤独一生。
比如说,楦姐儿命定的夫君,可能就得打一辈子光棍。因为楦姐儿要当巫,巫是可以不必嫁人的。
倘若他的父母亲执意要他随意娶一个人,便会发现无论怎样精挑细选,总是因为阴差阳错;或者干脆是莫名其妙的原因,到手的儿媳妇就飞走了。
而说不定,楦姐儿命定的夫君,也有着同样通天之能——讲不定跟她是同行呢?
嘿!这可真难说。
所以啊,这刚成了人的鬼,前几世都是过得极不容易的。
唯有多行善事多积阴功阳德,ta的命才会慢慢好起来。当然,这鬼自己也要记得,没事情就得出来到街上溜达一圈。一面之缘也是好的。
由此开一个脑洞:那些被勒令二门不出的千金大小姐们,下一世的伴侣人选是相当理所当然的——不是这一生的夫君,便是丫头婆子们。毕竟她们平日里见到的,也就这一些人了。
这样一想,觉得她们还是挺可怜的。
张氏跑出去的时候,正是子时光景。
就是不在鬼气最盛的日子里,子时的寒气也够重了。身体差一些的根本承受不住。
张氏刚跑到院子里头,便看见自己的母亲独自蹲在地上拨弄着泥巴。
她不懂事,并没有想到即使是自己的亲娘,三更半夜出现在她的院子里,也是极其可疑的一件事情。
张氏其实也只是隐约看到一个穿着她母亲衣服的背影,她往后回想这事,也惊异于自己失去了基本的判断能力,就这样莽撞地将“那东西”当作了自己的母亲。
鬼能惑人心智,实在所言非虚。
她怯怯地唤了一声:“娘……”
母亲显然因为她没有听话,而很不高兴。她沉声道:“你给我过来!”
张氏一步步走过去,忽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她惊而转头,看见一个干瘪的老媪,满脸不高兴地看着她:“小孩子,半夜不要出来乱逛!”
张氏再回头看母亲的时候,发现母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大水缸。她若是再走过去,刚好够到水缸的位置,也许就直接栽进去了。
平日里,自然不会有人把水缸放在这个位置,可不知道那天是因为什么缘故,这水缸就是在院子当中摆着。
那夜当中的一切都透着一丝诡异。比如,这院子里的下人,张氏好歹也都是认识的。可她从未见过如此阴森可怖的老妇。
张氏想到平日隐约听到的一些传闻,忽然一身鸡皮疙瘩从头起到脚。
那老妇人极力用温和的语气对她说:“好孩子,快回去吧!”
张氏已经不记得那天她是怎么回到自己的床上去的。
她迷迷糊糊中听到两个鬼似是在她的窗边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