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里传出像小猫一般呜呜咽咽的哭声,无助又可怜。
殷岩柏在屋子里站了一阵子,张了张嘴,实在没什么话可说。至于日后该怎么办,怎么相处……还是等她情绪稳定一些再说吧。
他转身离开了房间,关门之时,听见被子里的哭声从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他皱了皱眉,脚步毫不迟疑的离开。
殷岩柏还没走近刑房,就见常武表情兴奋的从里头出来。
“有结果了?”殷岩柏问道。
常武连连点头,口中却忍不住称赞,“太厉害了!魏长使太厉害了!竟然真的没见一滴血,就敲开了那人的嘴,卑职今日可算见识了什么是‘文雅审讯’。”
常武说着还搓着手,大有想亲自一试的意思。
“回头也给你打一套针具。”殷岩柏好笑道。
常武脸上跃跃欲试,口中却拒绝道,“不行不行,看着魏长使捏着针,卑职就头皮发麻,这针法讲究精细功夫,卑职哪儿能会呢!”
魏京华这时也从刑房里出来。
殷岩柏迎着她走上前去,“怎么说?”
魏京华脸色平静淡漠,不像常武那么兴奋,“交代说是沈仕扬派来的。”
殷岩柏皱了皱眉,“沈仕扬,他想做什么?同在鹰扬府,他竟用这样的手段对付一个军衙里的同僚?”
“沈仕扬一向不待见我,从我去鹰扬府的第一天起,他就想把我排挤出去。”魏京华倒是面色淡然,并不觉的难易接受。
殷岩柏哼了一声,“他也是个男人?就这般的心胸气量?他派人跟着你做甚?”
魏京华深深看了殷岩柏一眼,却没有说话。
殷岩柏从她这眼神中读出别有意味,“怎么,与本王有关?”
魏京华摇摇头。
殷岩柏越过她直接进了刑房,他抓起鞭子要往那人身上打。
“沈副将说魏长使乃是圣上亲封的绣衣使,却与晋王爷走的这么近,必定是人在曹营心在汉!”木头架子上那人似乎被“针刑”折腾怕了,不等殷岩柏的鞭子摔甩上来就忙不迭的招供,“若是能抓到魏长使与晋王爷的小辫子,不但能把魏长使挤出鹰扬府,顺道还能惩治晋王爷,一举两得!”
话音落地,他呼哧呼哧穿了几口粗气。
“我今夜瞧见那女子坐着轿子,竟然能直接进王府,王府的门房似乎也对那女子十分熟悉,料想是王爷看重的人,或是小妾,或是红颜知己……”
“又见她与魏长使争执,两女子关系似乎十分不睦。便异想天开着若是能在魏长使面前杀了那女子,说不定会叫王爷迁怒魏长使,挑拨王爷与魏长使的关系……”
他说完便抖起来,“别再用针扎我了,求你了,我受不了了……”
刑房里只听他苦苦哀求之声。
提着鞭子站在前头的殷岩柏,与落后他两步的魏京华则都沉默不语。
“还请王爷把人给我。”魏京华忽然开口说道,“我要带他入宫面圣。”
殷岩柏猛地转过身来,“入宫面圣?他若是到了圣上面前,胡说八道一番……”
“清者自清。”魏京华脸面严肃,“有几句话他说的很对,我乃是圣上亲封的绣衣使,唯独要效忠的就是圣上。既然有人要挑拨离间,破环圣上与臣子之间的关系,防患于未然的办法就是,让圣上知道。”
“我与你同去。”殷岩柏皱着眉,总觉得这件事情叫他不安。
魏京华摇了摇头,“王爷若是担心我,那就不用了。王爷若是想要亲自到圣上面前,陈明此事,那正好可以通行。”
殷岩柏深深看她一眼,他自觉与皇兄之间,没什么好澄清的。他对皇兄的忠心,皇兄必定心知肚明,岂是几个奸佞的一点儿诡计就能破坏的?他只是担心她会吃亏罢了。
“走吧,同去。”殷岩柏扔下鞭子,叫人把木头刑架上的人取下来。
他换好了入宫觐见的衣裳,还没到二门外,忽然见两个丫鬟急匆匆的朝他跑来。
殷岩柏眉头一皱,这几个丫鬟分明是他安排在小师妹身边的伺候之人,刚才他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这才一眨眼的功夫,小师妹她又怎么了?
殷岩柏耐着性子等着丫鬟跑近,“礼免了,说事儿。”
“禀王爷知道,水小姐她、她上吊自杀了!”丫鬟急的声音的变了调。
殷岩柏的表情也猛然僵了一下,“说什么?”
“她上吊自杀了,人已经救下来了,但神志不清……”
魏京华翻身上马,叹了口气,朝他拱了拱手,“王爷还是先留下处理府上之事吧,刺客的事情,我会向圣上言明。”
“驾!”她说完,紧夹马腹,策马离开楚王府。
殷岩柏猛地将缰绳一扔,马鞭子也抬手扔在一旁,阔步向水蔓菁的院子走去。
他进了院子,府医恰从屋里出来。
两人又迎面撞见。
一会儿功夫,请府医跑了两趟腿,即便是殷岩柏脸皮厚,这会儿也觉得脸上挂不住,“有劳,人没事了吧?”
“幸而发现的及时,性命没有大碍,只是嗓子这几日内要照顾好,尽量少说话。”府医躬身,缓声说道。
殷岩柏转过脸来朝身后随从吩咐,“请府医去领赏。”
府医拱手离开。
殷岩柏在门廊底下徘徊了好一阵子,才抬脚又迈进这个房间。
他以前只觉得自己在去梅园,在面对水蔓菁时,会觉得压抑——是出于愧疚,出于对当年意外的耿耿于怀。
可随着年纪渐长,特别是随着近来水蔓菁越来越多的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他终于明白了。
这份压抑与愧疚无关,与当年的意外也没有直接的关系,只跟人有关——跟那个想借着自己的弱势,就辖制他的人有关。
“小师妹,你醒了么?”殷岩柏站在床边。
水蔓菁单薄孱弱的身子正躺在床榻上,脖子里明显有一道泪痕。
被子底下她的胸膛一起一伏,鼻子红红的,紧闭的眼睛也红肿着。
“因为当年的意外,你看不见,我对此恨过自己,骂过自己,也发誓一定要照顾好你。”殷岩柏不管她是否醒着,是否愿意面对,却是攥着拳头用力说道,“但过去的阴影我们都需要走出来。不能任凭已经发生过得事情,绑住了现在的人。”
“你好好的,当然说的轻松……”床上的人低声呢喃,“眼瞎的不是你,你体会不到我的痛苦。”
“对,眼睛看不见的不是我。有些话我一直觉得很残忍,并不想说。但既然说到这儿了,”殷岩柏顿了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尽是坚定,“放火的也不是我,叫你奋不顾身冲进大火里找我的,也不是我。你当初做这一切,不管是因为无知,还是因为别的,都没有人逼你,是你自己甘愿的。”
床上的人忽然尖叫起来,她闭着眼,叫声嘶哑尖利,“你怎么能这么说?你为什么这么说?什么叫我甘愿?什么叫没有人逼我?我喜欢你!我从小就喜欢你!我跟在你身后叫你哥哥,叫你师兄……还不都是因为我喜欢你!”
“所以,你用你的喜欢,变成一根绳索,要绑住我。”殷岩柏无奈的笑了笑,“你想利用你的无助,把我绑在过去的愧疚之中。你可知道这样我很痛苦,愧疚会让人透不过气,最终会溺死人。”
“我从来不是什么良善的人,我离开青城山以后,也杀过无数的人,战场之上倒在我刀剑之下的亡魂不计其数。唯独对你,我从没有狠过心。”
床上的女孩子没有睁眼,她一番嘶吼,叫本就伤了的嗓子受伤更重。
她痛苦的喘息,像一条快要干涸的鱼。
“两个选择,我向圣上为你求封公主名号,昭告天下你是我的义妹。我的食邑封地,我拿出一半给你。”殷岩柏语气平静,平静中带着无可挽回的坚决,“或者我送你黄金万两,为你买地置业,命忠仆照顾你。你愿招婿还是独自一人,都随你的喜好。我们自此,永不相见。”
“师兄……师兄……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不觉得这样对我太残忍了吗?”
水蔓菁呜呜的哭着,锦被都被她弄湿了。
她声音干哑的厉害,哭泣中如同被锦帛被撕裂一般。
“你可以好好考虑,想好了叫人告诉我。想明白以前,先好好养伤吧。”
“因为魏京华吗?”水蔓菁忽然止住哭,嘶声问道。
殷岩柏笑了笑,“不因为任何人,为我自己。”
“你骗我!一定是因为她!她很漂亮对不对?既漂亮又能干,还知礼懂进退……你喜欢上他了,你把心都给了她……”水蔓菁说着又自怜的哭起来。
“你应当知道,我不喜欢受人逼迫,被人控制。”殷岩柏眯了眯眼睛,“不管这人是用刀剑,还是用示弱、用让我愧疚的方式。其根本都一样,都是想用自己的想法,控制我。这样的人,要么死了,要么,我会远离。”
水蔓菁一时哑声,不知是惊住了还是太过伤心。
等她回过神,再唤“师兄”时,屋子里已经只剩下她和几个丫鬟了。
殷岩柏终于从水蔓菁的院子里脱身离开,他心里一个沉甸甸的担子也终于放了下来。
他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轻松快意翻身上马,准备去宫中。
却见常武急匆匆而来,“魏长使被圣上扣押在宫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