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子行打了人,刚回到家中,听闻魏京华前来寻他,他二话没说就出门来见。
他衣服还没换,拳头上沾着的血也还没来得及擦去。
魏京华上下打量他一眼,尚未开口,寇子行却抢先说话,“我不是冲动,而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去动手。”
魏京华挑了挑眉,他这也叫深思熟虑?
“有些人该打,不打不长记性。”寇子行沉着脸说。
魏京华抿嘴笑了笑,“不是说你不该打,而是不想带累你的名声,世家子弟一个人在外的行事作风,往往会波及家族……既然寇七郎说,乃是深思熟虑才做,那必然也已经将家族考虑进去了。”
魏京华没有随他进寇家的家门,只在门口说了两句话,她便拱手。
“看过寇七郎没事,我也没旁的事了,告辞。”
寇七郎微微皱眉,向外跟了几步,“即便知道背负着家族,但有些事情也要为之,人做事不能全跟着理智,任何时候都保持理智的是圣人,不是凡人。”
魏京华垂眸想了想,抬眼笑道,“多谢寇七郎冲冠一怒。”
寇七郎怔了怔,望着她坦荡明快的笑容,他有些看呆。
“日后若有用得到的地方,也请寇七郎只管开口,魏某莫不敢推辞。”魏京华爽朗说道。
寇七郎点了点头,心里说不出是失落还是轻松……他只能这么看着她干脆利落的翻身上马,策马离开。
她总是如一阵清风一般,把所有的暧昧之情掐死在萌芽之期。
他并不希望她因为自己为她的事儿出头,心生感激歉疚,就与他亲近。
感激歉疚不是喜欢,也不是他想要的。
她爽快的道谢,爽快的说,日后用得到也可以找她。
恩情是恩情,喜欢是喜欢,他很赞赏她把两者分的很清楚……可她的喜欢究竟在哪里?难道自己从来没有过哪个瞬间会叫她心动吗?
寇七郎在自家大门外头伫立良久,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这道注定无解的题。
魏京华也没再回去鹰扬府,而是直接回了家。
鹰扬府这会儿必定热闹,她懒得理会那些。她回到自己的小院儿里,懒散的躺在凤仙阁的美人榻上,等着吃冬草新学的姜撞奶。
她偶尔与冬草提了一次,没想到这丫头记在心里,一直嚷着说要亲手做给她吃。
她已经做坏了好几锅的奶,今日兴奋的说,找到诀窍了,叫小姐等着品尝她的成果。
“小姐您瞧!”冬草兴奋的捧着一只清透的粉瓷莲花碗,她掀开盖子立时有一股浓浓的奶香扑面而来。
奶香中夹杂着姜的辛辣之气,粉瓷莲花碗里的奶已经凝固,如结块的白豆腐,却比豆腐更白更细嫩柔滑。
“嗅起来不错。”魏京华接过碗,放在鼻端,赞叹着接过勺子。
她还没舀上一口,院子外头却传来丫鬟急切的声音,“二小姐在吗?”
冬草脸色一僵,“婢子怎么觉得这么不安呢?外头一喊,婢子眼皮子就是猛地一跳。”
魏京华轻笑着摇头,“不必不安,吃饭皇帝大,我家冬草给我做的这碗姜撞奶这会儿是最大,我不好好品尝了,什么都不去做。”
冬草闻言噗嗤一笑,小脸儿上的担忧立时就被小姐的话吹散了。
她小跑出去,问了外头的丫鬟是什么时。
再回到魏京华面前时,小脸儿却又拉长了。
魏京华却是盘腿坐在美人榻上,一手端着小碗儿,一手捏着勺子,一口一口吃的认真。
她细嚼慢咽,明明滑溜溜的东西,还带着辛辣的味道,她却品得仔细又享受,漂亮的眼睛微眯,格外像一只温顺乖巧的小猫。
冬草不由看的愣住,她一向觉得自家小姐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单枪匹马也敢冲锋陷阵。
可这一刻,她却觉得自家小姐其实也有小女人的一面,也有温柔的心,需要人的关怀呵护。
你甚至不用为她做什么大事,只要用心的为她做一碗她喜欢的姜撞奶,就能叫她心满意足了。
魏京华认认真真的吃完,小碗儿里连一口都没剩下。
冬草也安安静静的看她吃完,看她放下碗时,冬草闷声说,“小姐日后喜欢吃什么,都告诉婢子,婢子一定做给小姐吃!”
看小姐那心满意足的样子,冬草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填的满满的。
“正好,明日还要再来一碗。”魏京华轻笑,“什么事儿,说吧?”
“哦,”冬草一拍脑门儿,她差点儿忘了,“是老夫人院儿里的丫鬟,说大小姐回来了,在老夫人屋里哭得昏天黑地,老夫人叫小姐过去一趟。”
“叫我过去干什么?哄她不哭吗?”魏京华问道。
冬草闻言就想笑,偏她家小姐还一脸认真的样子。
冬草咧咧嘴,“婢子也不知道,小姐要去看看,还是找个由头回绝了?”
反正如今在这魏家后宅里,没有人敢委屈她家小姐做什么。
魏京华本想回绝了,忽的想起上次为老夫人把脉……这么算起来,也没多久了。
“我去看看吧,魏婉容一直哭,老夫人也会头疼。”魏京华翻身离开美人榻,阔步往海棠院走去。
还没到海棠院的正房,却有个小小的身影一晃,挡在魏京华跟前,“二小姐别过去了,大小姐是回来告状的!她背着您说了好些坏话,若论诬陷人的本事,您比不过她的!”
小丫头仰着脸,一本正经,且有些义愤填膺。
魏京华偏了偏头,“呃……”
“婢子海桐,曾经去凤仙阁请过二小姐来说话,二小姐非但不像她们描述的那样凶恶,还对婢子笑了呢!”小丫头眨巴着一双天真纯净的眼,“从那儿起,她们再说二小姐什么坏话,婢子再也不信了。耳听总是虚的!”
魏京华被她这么一提醒,倒是想起来了,上次这丫头去请她,如受惊的兔子一般,躲在门口,连头都不敢露。
这次竟然主动挡在路上,偷偷向她报信,叫她别去惹麻烦。
魏京华眼底不由一暖,“你说的不错,道理也讲得对,既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更当去向老夫人说明情况,叫她知晓真假,不能听大小姐片面之词。”
海桐歪了歪头,皱紧眉,“是这个理儿啊……”
她迟疑的片刻,魏京华已经越过她到了正房外头。
隔着厚厚的门帘子,依稀听见里头抽抽搭搭的哭声,“打的重……抬回去的……起不了身……我跟她是有多大的仇啊……叫我怎么做人……”
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听着像是快要哭断气了。
魏京华清咳一声,叫里头人知道她来了。
果然,厚厚的棉帘子里头霎时一静。
“二小姐来了吗?”老夫人问道,“进来吧。”
魏京华正欲掀帘子进去,门帘子却是猛地一动,里头的人先出来了。
暖烘烘的热气伴着香粉的味道扑面而来,出现她眼前的却是魏婉容已经哭得通红的脸。
她一双眼睛更是肿得跟核桃一样……单在老夫人屋里这会儿是哭不成这样的,她怕是在沈家的时候就已经哭过了吧?
“大小姐回娘家了。”魏京华笑着与她打招呼。
魏婉容咬牙切齿,压低了声音,“别得意,我敢说的事儿,你敢说吗?”
魏京华微微一怔。
魏婉容把帘子掀开,拿帕子抹着脸哽咽道,“妹妹过来了……”
魏京华眉毛轻挑,魏婉容嫁去沈家的时间不长,这性子倒是变了不少。她原先可从来不承认“妹妹”这称呼的。
屋里猛地传来“咚”的一声,老夫人拿拐杖砸着地,怒道,“站在外头不进来,你不怕冷,我也不怕吗?你是想冻死我这一把老骨头?”
伺候在老夫人屋子的丫鬟仆婢大惊失色,唯唯诺诺的低头,不敢去看魏京华的脸。
老夫人糊涂了,她们可不糊涂,如今魏家哪里还有人敢这么跟二小姐说话呀?便是老爷与她说话也要客气几分呢。
却见魏京华并没有怒,反倒十分顺从的进了屋子,恭恭敬敬的拱手问安,这才在一旁坐下。
魏婉容腻在老夫人身边,趴在老夫人的胳膊上垂泪,“祖母可要为我做主呀!”
“听说你叫人打了你姐夫?”老夫人喝问道。
魏京华立时明白,刚刚在门外魏婉容那话是什么意思了。
她来告状,说做妹妹的打了姐夫,下手颇重。为什么打呢?这缘故又不是一个要脸面的女孩子能说得出口的。
“是……”魏京华沉默片刻,竟然承认了。
老夫人抬手,猛地把拐杖砸在她跟前,“翻了天了!你不姓魏吗?还是要出去自立门户啊?连你的姐夫你都敢打了,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干的呀?你爹若是再不管教你,你要上房揭瓦了吧?!”
“因为……”
“我不管因为什么!一家人就是要和和睦睦,你姐姐在娘家的时候,姐妹之间有点矛盾,有点儿龃龉也就罢了,如今你姐姐都已经嫁人了!你还搅合姐夫家里,搅得沈家不安生!”老夫人气骂道,“你是要翻天呀!你姐夫不与你一般计较,但你叫你姐姐在婆家怎么做人?”
老夫人的脸气得涨红,呼吸之间有哮音。
魏京华眯眼观她面色,知道她经不住气,气急攻心,原本能有三五个月的寿数,说没也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