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公公是习武之人,他显然比魏京华更为敏锐。
只见他脸面绷得很紧,目光小心翼翼的左右瞟去。
魏京华几乎能看见回廊左右的花丛灌木丛中,所隐藏的刀光剑影。
一道道寒光叫人不寒而栗。
“魏长使请跟紧奴才。”明公公略微慢下脚步,与她的距离更近了一些。
“这不会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吧?”魏京华似笑非笑的问。
明公公立即端正脸色,“绝不是。”
魏京华看了他一眼。
他正色道,“太子殿下的起居事宜,除了内宫女子之事,不归奴才管,其余一切,没有不经过奴才之手的。”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魏京华。
“内宫女子?”魏京华重复了一遍。
莫不是东宫的女子们,瞧见她一次两次的出入太子的寝殿,所以起了什么不好的念头了?
魏京华心底一阵的无奈。
现代社会还会因为两个异性走的近,而有诸多的流言蜚语,更何况这注重男女大防的古代社会?
也不怪别人多想,谁叫她跟太子是异性呢。
“魏长使不必担心,若真有人敢在东宫轻举妄动,奴才必定护魏长使周全。”明公公沉声说道。
得了他的保证,魏京华当真放宽了心。
明公公这会儿身边没有旁人,他也沉住气,没有打草惊蛇。
一直到太子殿前,他才缓缓舒了口气,“幸得将魏长使平安带来,不然奴才真不知该如何向太子殿下交差。”
他这话是再次为太子证明清白之意。
魏京华点点头,“我必定尽心尽力的为太子殿下医治。”
“您放心,奴才也必定要查清楚。东宫容不得那么多的魑魅魍魉!”明公公脸色冷厉,似是被触到了尊严权威。
魏京华朝明公公点点头。
明公公朝里禀了一声,就请她进去。
明公公立在门口,见她与太子说上话,他便悄悄退了出去。
魏京华走近帘帐,“太子殿下?”
床上的人翻了翻身,“难受……”
太子的声音有些沙哑干裂。
魏京华立即倒了一杯清泉水,“太子,请喝。”
太子勉强撑起自己的身子,接过水,根本没往嘴边送,一看是寡淡的泉水,连一根茶叶都没有。
他立时一推。
哗啦,那水洒了魏京华一身。
“太子不渴吗?”魏京华掸了掸衣裳上的水珠子,并没有在意。
“拿酒来!”太子的眼睑下头有灰青之色,像是许久没睡够的人。
他眼皮子也很沉重,一副掀不开的样子。
“太子,臣下给您施针吧?”魏京华摸出细针。
太子却在床上挣扎起来,“魏京华?魏长使,你不要过来,太难受了,孤不要戒酒了,你叫他们把酒送来!”
“太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那酒如今已经在圣上的手中了。”魏京华说。
太子径直摇头,“孤不管,孤要那酒,你一定有办法!你有办法弄来!”
魏京华沉默片刻,“是,向圣上讨要,一定能要来。”
太子闻言,眼中一亮,眼皮也猛地掀开了几分,“你去……去为孤讨要!孤必重重有赏!”
魏京华却是轻叹,“问圣上讨要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告诉圣上,太子的意志力抵不过这酒的吸引力,这才刚刚开始戒酒,您就已经失败了。”
太子猛地吸了口气,呛得他自己连连咳嗽。
“太子还要讨要吗?”魏京华问,“或者,叫臣下为您扎针。”
太子看见她手中细长的金针,立即摇头,“不,不要,孤抵不过……孤失败了,失败就失败!你去拿酒来!拿酒来!孤的储君之位,孤……不要了!”
魏京华脸面一怔,紧紧的盯着太子。
太子被她盯的不自在,“孤没有骗你,你不知道……啊啊啊!”
他话未说完,就变成了凄厉惊慌的尖叫。
魏京华趁他没有乱扭挣扎之际,几根针已经迅速的扎了下去。
太子立时就只剩下瞪眼,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魏京华在他凶恶的瞪视之下,仍旧脸面平静的扎针,留针。
约莫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她又陆续取针。
这两炷香的时间内,殿中十分安静,似乎只听得见漏壶里滴答滴答的水声,默默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这样安静的环境之下,太子的心境似乎也彻底的平复下来。
魏京华给他取针之时,已经不见他脸上的愤愤不平了。
他仍旧是一眼不眨的看着魏京华,但目光里多了些温和,以及更深长的一些东西。
魏京华的针取到一半,太子已经能说话了。
“刚才孤……”太子微微皱眉,“说了一些糊涂话。”
魏京华笑了笑,“太子说话了么?哦,许是醉言吧,酒瘾上来的时候,与喝醉时其实差不多。都是胡言乱语,臣不会当真。”
太子凝眸看着她。
“不会当真?”
魏京华点点头,“臣已经不记得太子都说过什么了。”
“这便好。”太子闭了闭眼。
若是告诉旁人,太子因为酒瘾,连太子之位也不想要了,储君也不做了。
只怕不用别人拉他下马,圣上就第一个容不下他。
魏京华当然要在第一时间表态。
“太子放心,臣若有二心,刚刚就该去唤人进来,而不是趁机为太子扎针。”魏京华低声说。
太子眼眸一抬,定定落在她脸上。
“孤明白。”太子缓缓点头。
待她把针取完,太子拢好衣裳,忽的坐起身来。
魏京华躬身要告退。
太子却挥挥手,“孤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魏京华立即站定,躬身听命。
“其一,孤没有怀疑你。”太子看着她的脸。
她低着头,脸上的神情看不太清,但那一双眼睛,却漂亮至极。
她皮肤很白,额头饱满而圆润,从他的角度看,就像一块上好的美玉。
“其二,孤实在体会到了这针灸的妙用……因为有你,孤对戒掉酒瘾才有了信心。”太子语速越发慢了下来,“所以孤想,如果你能常常在孤身边,一旦察觉到酒瘾要上来……”
魏京华立即拱了拱手,“臣先前已经说过,不能叫扎针成为代替酒瘾的另一种瘾。”
“无论是饮酒,还是扎针,都是刺激机体,迫使机体做出或正或反的应激反应。让人体内释放一些东西,达到内环境和谐统一的效果。戒除瘾症,其实是恢复人体自我调控的一个过程。”
魏京华努力的想要解释清楚。
太子却似乎并没有耐心去理解。
“你没有明白孤的意思……”
魏京华摇头,“是殿下您……”
“太子妃之位,你以为如何?”太子忽而问道。
魏京华闻言一愣,错愕抬头,“什么?”
“如果你留在孤的身边,孤对你有依赖,不是更胜于没有依赖?这对你百利而无一害吧?”太子笑眯眯看着她。
仿佛他已经向她开出了这世上最诱人的条件。
“今日是太子妃,待日后,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太子声音不大,但安静的殿内,足矣叫两人听清。
魏京华迟疑片刻,立即单膝跪地,行男子的君臣之礼。
“谢太子错爱。臣从来没有这份心思,在草原的时候没有,如今更没有。”
殿中一时安静下来。
太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魏京华一动不动的半跪着。
两人就这么僵持下来。
“你看不上孤吗?因为孤有酒瘾?还是因为……”太子用手支着脑袋,似乎这个问题让他很费解。
“殿下真是想多了。”魏京华没有自贬,只说,“人各有志。”
太子正要再问。
明公公的声音却从殿外传来,“禀奏殿下知道,晋王爷带着麒麟神兽到了东宫门外。说是等魏长使一同庆贺。”
太子眸子猛地一缩,“因为叔叔?”
魏京华摇头,“殿下莫要逼问了,当初圣上在草原上的一番话,殿下忘了吗?”
太子表情一阵恍惚。
“父皇在草原上说了许多话,你指的是?”
“当时耶律峄求娶,寇七郎道明婚约。”魏京华不紧不慢的说道,“当时臣就已经立誓效忠于圣上,不谋婚嫁之事。”
太子猛地扶上额头,“是了!孤怎么忘了,正是因此,你才有了绣衣使之职。但你毕竟是个女孩子,倘若你愿意放下绣衣使的这职位,父皇岂能真不叫你嫁人吗?”
“还望太子殿下體恤。”魏京华垂头行礼。
太子摆摆手,向外看了一眼,“若你对谁都是这样的说法,只怕伤心的人不止孤一个人了。”
他幽幽一声叹,分辨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魏京华告退离开殿宇。
明公公就在殿门廊下等着她,“魏长使留步。”
魏京华扭头看着明公公。
“来的路上,埋伏有刀斧手,若是不给魏长使一个交代,恐叫您不安,奴才心里也是不安。”明公公客气说道。
魏京华倒有些吃惊,这么快就查到背后主使了?
她惊异于明公公的办事速度,也琢磨会不会是随便抓一个人,来应付交差。
但看到那人时,她心中的疑虑尽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