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都大雨瓢泼,一路而来,道路都因为积水几近堵塞。
宋夣站在汗青馆上房客厅的外廊上,看着院子里被风雨打落的一地花瓣。
他头戴金冠,身穿天绫青丝法袍,面如冠玉,十分俊美,身后跟着东鳐为首的几个低阶弟子,所到之处必有焚香,排场依旧。
而几乎从不离开洞真墟的他,此次却是主动要求前来雍都讲道的。
“没想到,这些俗世的贵族还有点品位啊!”
东鳐恭敬地站在他身后的,透过雨幕眺望汗青馆庭院,颇有几分风雅之美:“听说,这位三皇子目前在人皇面前很是得宠,说不定,不久的将来,继承大统的便是他。师兄,从这点来看,掌门委派您来给他讲道,挺有些深意的!…”
“世俗的权势地位,于我修道者何干?”
宋夣垂下眼睑,冷冷回道。
东鳐讨了个没趣,便不敢再说什么,低下头退到后面去了。
首座弟子伸出左手,将细白消瘦的手腕探出外廊,伸进雨幕中,神奇的是,任雨势再大,竟然也无法将他的手和衣袖沾湿,他轻轻动了下手指,一朵残花从积水潭里飘然入手,回到檐下的时候,却已变回枝头那般新鲜怒放的娇美模样。
他看着手中的鲜花,目光渐渐移向手腕上的混元镯,而就在那里,留着一道褐色的旧伤疤。
若依他的法力,消除一两道伤痕易如反掌,可唯独这块齿痕,他却始终留在腕上…为什么呢?他不知道。可能因为那女孩实在可怜,若是将她留下这最后一点痕迹消除了,就仿佛她从未存在过,那些曾经激荡过的性情与倔强,那叫他暗自佩服的勇气和执拗,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好漂亮的人,但是好悲伤。”
突然传来说话声,冥灵门的弟子们骇然回身,却见门口站着个孩子。
她约莫只有四五岁,个头娇小,红衣小裙,梳着双环髻,粉雕玉琢的十分可爱。只见她怀中捧着一面铜镜,里面映着首座弟子的模样。
让众人直冒冷汗的是,这孩子不只无声无息,连一点人气都没有,倘若不开口,根本无人察觉她的到来…不,准确的说,她压根就没说过话。
说话的,是她怀中那面铜镜。
“好漂亮的人,可是,你为什么那么悲伤呢?”
镜子用干巴巴的声音又说了一遍。
“何方妖孽?!竟敢在冥灵门首座弟子面前出现?!”
东鳐飞快地挡在宋夣前面,其余弟子手持拂尘,结阵以待,只觉得这个表面上娇美可爱的小女孩,却透着妖异不祥的气息。
“哈哈哈,失礼了!诸位不必惊慌,这孩子是我府上的人!”
门外传来朗朗笑声,就见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踏进客厅,他身穿罩纱的雪白箭袍,腰挂长剑,头戴乌冠,脚踩长靴,容貌清秀,举止不凡,身后跟着数个王府侍卫,一进门,就笑嘻嘻的拱手道:
“惊闻冥灵门首徒屈尊驾到,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宋夣心知他便是三皇子晏钺,微微点了点头,注意力却还在持镜女童身上。
她默默端着铜镜,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注视着他,目不斜视。
晏钺打过招呼,那位身材高挑、容貌不凡的法师却没有半点回应,目光始终注视着一旁的韩灵肃,他有些不悦,提高声音道:
“宋法师,这孩子是我王府内豢养的妖子,十分罕见,据说能够看透人心。相信即便是洞真墟,也难得一见吧?”
“妖子?”
宋夣总算看了他一眼,微微蹙眉:“那不过是传说里的东西,并非真实…”
“非也!《灿莲经》有云:世间之物,皆有其源,山林生精,而水火诞灵。妖子乃是深山之中灵气凝结而成,其来源有据可寻,又怎么能说她不存在呢?”
晏钺一本正经的胡诌道:“倘若法师不信,尽可以试试看她的能力啊。”
虽然他的话有待考究,但在宋夣看来,面前这孩子绝非凡人,却又不具灵气,没有祖窍之光,甚至也没有妖气…这种不是人,也不是神怪的东西,确实第一次见,难不成真是传说中,采天地精华而成的妖子?
东鳐听到这里,连忙跳出来道:
“殿下,我师兄乃是得道之人,不太适合与魑魅魍魉较劲。还是让我代替师兄,探探这孩子真身吧!”
说着,他便走到持镜女童面前,颇为挑衅的低头看着她:
“你若是能看透人心的妖子,便来说说看,我的心里藏着什么呢?!”
韩灵肃面无表情,心中冷笑一声,她将念力灌注于铜镜之上——它本身便是照人样貌的物件,沾染了灵力,便也具备了超然的能力,就像那可以品尝到毒药的茶杯一般,也能够穿透人的皮肉,看到更深一层的模样。
铜镜面上映出东鳐的脸,只听它干巴巴地说道:
“连人都不是的东西,还不赶紧躲开,杵在这里做什么呢?”
此言即出,东鳐的脸色瞬间惨白,他连忙后退数步,不自觉看向宋夣,颇有些求救的意味。
即便是宋夣,此刻也有些诧异,唯独其他弟子连带晏钺本人,都为铜镜没头没脑的话感到疑惑,不知其意。
“古书所载妖子其物,原本就是上古贵族的弄臣,没什么危害,却也各有手段。”
宋夣向东鳐使了个眼色,让他站到一旁去,自己上前两步,总算向皇子行了个礼:“虽然还不清楚,这孩子究竟是不是传说中的妖子,但确实并非凡物。皇子殿下乃是人皇之子,肩负俗世社稷之重,还是请勿沉迷这等魑魅伎俩,消磨了自己的意志。”
三言两语间,他已将女孩贬为弄臣,那般高高在上的气势,依旧如从前一样。
韩灵肃在心中咬牙冷笑,一松手,铜镜“咣当”落地,就见她面无表情的说道:
“这位法师,你身边那个血肉模糊的女孩,可是熟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