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灵肃仰面躺在他怀里,近距离看着那张精致剔透的容颜。
他似乎有些吃惊,细微的表情变化,让他变得有血有肉,不再是往常那个刀枪不入、完美到异常的首座弟子…于是,韩灵肃没有急着起身,还是躺在他臂弯中,慢条斯理的问道:
“听说,你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嗯…”
没想到她会问到这个,宋夣有些意外,也没来由很紧张,倘若是过去的他,这会恐怕早就手足无措了,但现在他的灵魂中,还有一部分属于纥骨鸠,所以他下意识用双臂圈住她,不至于紧紧相拥,但也不仅仅是扶持支撑:
“怎么?突然对我产生兴趣了?”
“师兄想多了。”
韩灵肃嫣然一笑,从他怀里坐起身,轻易便闪到一边去了:“既然如此,刚才你看过的经书,难不成已经全都记在脑袋里了?”
“你不信?”
“第三帧第十行,你记得是什么吗?”
“上行天目,下焦趾底,感阴阳之变化,祛精魄而存鬼魅,转周天至九层,即为大道…”
宋夣毫不犹豫的吟了出来,但他很快停下,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你刚才说,这卷经书是谁卖给你的?”
“被你发现了?”
韩灵肃将脚垂在轲轲车下,悠闲的晃着,笑吟吟的回头看他:
“你刚才一目十行,背下来的这卷经书,正是当年遗失在钵池峰、就连四宗掌门都没有找到的《九周天功》啊!嘻嘻,没想到吧?纥骨氏就将其藏在绿萝山浮酗洞中,若耶派覆灭那日,据说你也在下洞探宝的队伍中,虽然我记不得了,可即便是你,也没想到这宝贝,就在距离不远的地方与你们擦身而过…”
“你…!”
《九周天功》的经文,疯狂的在他脑海中冲撞,宋夣只觉得身体中气行倒转,喉咙有些腥甜,连忙调息,却在下意识里,不断借鉴刚才背下的经文,似乎钵池法宗的心法,较之冥灵门的,更加适合现在的他:
“你…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我很清楚,所以才如此行事。”
韩灵肃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靠在车门上,语调平静,却冰冷如霜:“当初在傍山居时,我为了了解双亲,读过很多有关钵池法宗的典籍,所以很清楚,傀儡师这种邪佞道法,专属于钵池法宗的历代宗师…虽然不知道哪里出了错,但你虽然作为冥灵门首徒,却身怀傀儡师之术,这不得不令我怀疑,其实你所修炼的,并非纯正的上清内法。”
“我修习的,只有上清内法…”
宋夣放在膝头的手,紧紧成拳,他极力压制身体中叫嚣狂喜的部分,那是属于纥骨鸠的灵魂。
察觉到他的艰难,韩灵肃淡淡一笑:“何必争执?我冒着生命危险,从洞真墟取来《九周天功》,你作为隐藏在四宗中的傀儡师,正好合用…说起来,你还应该感谢我呢,对吗?”
迎面卷起一阵狂风,轲轲在半空中剧烈起伏,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就见原本悠闲倚在车帮上的韩灵肃,已经被掀翻,宋夣单手卡着她的脖颈,将她牢牢固定在车底,面色苍白的微微喘气: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为何?为何要这么做?!…”
“你想问的,是我为何要害你吧?”
性命就在他掌中,韩灵肃却毫无惧色:
“好笑,你这么聪明的人,竟想不通吗?我父母都是钵池法宗弟子,因为你父亲及四宗十三派,统统惨死在大火中,我容貌尽毁,在金家当牛做马八年之久,还差点命丧九泉…再后来,若耶派因你们的贪婪而毁,师兄惨死,师父更是死的不明不白。那日晏钺的话你也听到了,当我还未失去记忆的时候,曾告诉过他,就是你亲手杀死了师父…”
果然是因为这个!
宋夣浑身一僵,钳制她的手松开了,韩灵肃趁机翻起身,退到远处:“无论过去的事情,我忘了多少,但你却记忆犹新,包括那些可怕的事情,还有我与子充的身份…”
“你想让我误入魔道,就是为了陆子充吗?!”
“我必须要保护他。”
她的眼神无比坚定,却像刀子,深深扎进宋夣的心:“我修的是七甲仙,即便离开不德法门,依然还有活路,但子充天生就有灵根,是世家出身的孩子,他应该有更好的选择,而不是亡命天涯!你知道的一切,就像是悬在他头上的利刃,我又如何能够放心?”
“所以,你不惜诱我误入魔道…”
宋夣颓然坐倒在马车中,惨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表情变得比平日更加冷漠:“你太小看我了。我是冥灵门首徒、彰龙山宋家嫡子,没那么容易,就被一本失传已久的经书左右…”
“那我们就走着看吧。”
没来由,灵魂深处感觉到了刺痛,韩灵肃一把抓住胸口,那种莫名心痛的感觉让她诧异,却还是勉强维持了凶悍的表情:“《九周天功》对于傀儡师而言,会发挥什么样的作用,还真让人好奇…但是,这样一来,我们彼此都有了值得忌惮的理由,反倒更容易融洽相处,不是吗?”
宋夣垂下的手,接触到了摊在地上的羊皮经书,那本稀世珍宝突然开始分崩离析,如同离解的沙堡一般碎成粉末,渐渐蔓延到了马车上,眼看轲轲的木头车身也被波及,一点一点变成了沙子,飘飘洒洒漫天飞舞,令身在数百米高空的他们失去了依托!
掉出马车的韩灵肃迅速坠落,她尝试用风镰稳住身体,却因为坠落的速度太快,完全无法在如此高度掌控风势!凛冽的风让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双手无助的挥舞,妄图抓到什么能够救命的东西…
就这样结束了吗?
至少,子充的担心能够缓解了,她保护了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一双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强大的力量将她拥入怀中,那种熟悉的馨香包裹着她,虽然身体还在坠落,却没来由感觉到一阵心安,她将脸贴在他胸口上,任他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声道:
“…让你这么害怕…对不起…”
他一遍遍地道歉,不知是为了弄坏轲轲,还是别的什么。
韩灵肃毕竟是肉体凡胎,在这种高速坠落中渐渐失去了意识。
朦胧中,还是能够听到那个温柔的声音,就像做了一场噩梦,只要能够醒来,一切都能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