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了。江柏心里虽然生气,但不想让自己的母亲难堪,用这两天时间好好调整了情绪,这才照着纸上的地址出发。
江柏的记得江天华离婚的时候,江大妈几乎是净身出户的,他们的房子被江天华卖了,在市区重新买了一栋新房子,过得别说多滋润了。但按照上面的地址来看,却又不像是记忆之中的那个小区。
江柏一路走着,来到了一栋普通的楼前,用普通来形容还是给它面子的,几乎可以算是破败。进门的时候,门口晾衣服的老太婆用怪异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江柏,一直目送他上楼,看的江柏满身鸡皮疙瘩。
江天华怎么会住在这样的鬼地方,难道是因为被那女人甩了?江柏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感觉,有种报仇雪恨的快-感,又有些拼命想要忽略的难受,他迫切地想要见到江天华,那个记忆中面目模糊的父亲。
敲了敲门,里面有了些许动静,一个男人小心翼翼地把门偷开一条缝,惊恐地盯着门口的来人。
江柏眉头一皱,差点脱口而出一句狗杂种,但想到此行的目的,便强压了下去,生硬地问道:“江天华住这里吗?”
男人没有回答,不断看着江柏,像是在辨认什么。江柏有些不耐烦了,怎么这栋楼里面的人,都喜欢这样明目张胆地看人,总有种被人拔了一层皮的感觉。
正当江柏想要再度开口之时,门被拉开了,一个陌生男人站在门口有些不安地问:“你是江天华的谁?找他干什么?”
江柏极其不情愿地说道:“我是他儿子。”
那人又在江柏脸上看了许久,这才把他放了进去。
“你真是老江的儿子啊?”
“不然呢。”江柏没好气,刚想踏进家门,却发现无处下脚。江天华所住的房子里面到处都是空瓶子,有些已经扎好一捆一捆堆在角落,有些来不及收拾的歪七扭八躺在地上。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江柏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那男人却没有发现江柏脸上的变化,还在忙不迭地说:“原来老江还有个儿子啊,真是,我看看你俩还长得挺像。他瘫在床-上有一阵子了,你怎么才来看他啊?”
江柏这才打量起眼前的男人来。他大概四五十岁的年纪,皮肤黝-黑,沟壑丛生,头发乱糟糟地堆在脑门上,身上穿的是大学生军训后丢弃的迷彩服,裤子似乎短了一些,露出枯瘦的脚踝。但他整个人却有着一种特别的气质,像是一棵不断向上挣扎的大树,充满了力量。
不过江柏很快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他的话上。
“什么?他瘫了?”
男人立刻点头:“对啊,你不知道吗?前一阵子他说身体不舒服跟工头请假了,躺着躺着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我们看他一个人住十分可怜,工友们就轮流来看看他,今天轮到我,这不,我还带了面皮过来,准备给他下皮子汤呢。”
江柏听后一下子愣在了原地。江天华不说大富大贵,手下却有几个项目,人长得帅气,一双桃花眼不知道迷倒了多少中年大妈,平时打扮的人模狗样的,夹着个皮包到处跑,到哪里都说自己是小老板,江柏出生不多久就开始跟别的女人勾勾搭搭,江大妈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弄了个小三回来,想要坐享齐人之福,这才闹到了离婚,当时所有的家产几乎都被他弄走了,怎么现在落魄成这个样子,不仅要在工地上打工,还要捡破烂为生。
不过江柏关心的不是这些,更是那句话,江天华瘫了。
那个工友见他不相信,带着他到了卧室。江柏勉强挤进了那间所谓的卧室,一下就看到奄奄一息的江天华躺在木板床-上,一双死鱼眼半睁着,了无生气地盯着天花板,哪还有半点风流的样子。
江柏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父亲。
“诶,老江,醒醒,你儿子来了。”工友过去扶着江天华从床-上起来,江天华眼珠子一翻,视线这才落在江柏身上。
此刻的江天华脸型瘦削,形容枯槁,脸上除了骨头就是皮,半点肉都没有,脸色极其晦暗,脖子露出的部分森森骨节凸在外面,简直就是一具骷髅。
江柏本来是想过来好好骂他一遍的,让他不要痴心妄想,不要再去骗自己老娘,但看到这样一幅场景,一下子却说不出话来,哽在喉咙里难受。
“江柏……?”江天华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门口的来人,死气沉沉的身体之上泛出刹那的灵动。
江柏铁青着脸走到江天华床边,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妈让我来看看你,叫你以后别去找她了,她不会同意复婚的。”
“复婚?”江天华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江柏,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有能力去找她复婚,对,我心里是这么想的,那个女人卷了所有钱跑了,我没脸回去见你-妈,这些年都是自己硬撑下来的,我哪有脸去见她,就算有脸,我也走不过去啊。”
工友在一旁点头:“是啊,小江,你爸他瘫了有一阵子了,医生都说没办法,他怎么可能自己出门去找你-妈啊。”
江大妈说的时间,就在几天前,他们相约看了电影,一起吃饭,甚至买了玫瑰花,这些东西不可能是平时泼辣跋扈的江大妈说的出口的,一定是确实发生过。但江天华瘫了有一阵子了,样子也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玉树临风,江大妈不可能看不出来。
那如果是别人借着江天华的面目去骗她呢,这样的可能,真的有必要吗。
“江柏,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帮不上什么忙,但你要我做什么,我一定去做,好不好?”江天华此刻早就没了当年的气势,在江柏面前,就像是一只落水狗,眼巴巴地求着江柏去打他骂他,或许这样他心里还能好受一些。
但江柏没有,他面无表情,只当这个父亲从没出现过,自己过来只是为了自己的母亲。现在看来,确实是有人接触过江大妈,江柏容不下任何一个人对自己的老娘下手,接着问道:“你把身体不舒服那几天的事情跟我讲讲。”
江天华努力思考着,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工友一看墙上的时钟,哎呀一声,跳起来说要换药了,便急匆匆从外面拿了瓶酒精和些许纱布,掀开了江天华的被子。
那双枯骨似的脚上因为长时间的压迫,生了不少褥疮,被子不透气,压得这些褥疮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但江天华却像是没有闻到一样,继续思考着之前的事情。
“那天我照常去工地,因为早上吃了冷的东西,风一吹就浑身难受,跑到附近随便找了块地方解决了一下。然后就没什么胃口,一直吃不下东西,后来腿脚就开始不行了。医生说,下肢的神经在微缩,有恶化的趋势,再过个三年五年,整个人都动不了了。”
江天华脸上已经没什么表情,这样的事情对于他一个孤家寡人来说算不了什么,大不了就是一死。但忽然看到儿子过来看望自己,他还是抱了一丝希望,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江柏。
“儿子……你-妈他还好不好?”
江柏没有理会他的问题,直接打断了他:“你去的那个空地,记不记得在哪里?”
江天华点头:“记得,老陈,你跟他说,我说不清楚。”
换完药的老陈把地址跟江柏说了,便看到江柏起身准备走人。他是个老实人,什么都没办法藏住,好不容易看到有人来看老江,什么都不带就不说了,三两句就要走,等出了房门,有些责备地说道:“你爸他以前对不起你们,现在也不容易啊,你就不留下来多看看他?”
江柏摇了摇头:“他那个样子,是咎由自取。”
江柏不再多说,直接走到了门口,刚踏出一两步,又回过了头:“跟他说,我妈过的挺好的,开了家店生意不错,让他好好躺着,别再造孽了。”
另一头,江大妈焦急地等待着江柏的到来,他不让自己跟着,生怕他会和江天华起什么冲突,见到江柏终于平安无事地回来,江大妈脸上难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你……你跟你爸讲的怎么样了?”
江柏耸了耸肩:“还好。”
“还好什么意思!”江大妈有点着急,从江柏的左边又跑到江柏的右边,“你觉得你爸是不是真心啊?他还约了我今晚去周家巷呢,说那里有什么小吃摊,我能不能去啊?”
此刻的江大妈已经彻底变成了年轻时候的模样,一脸期待地看着江柏,仿佛两人的身份已经发生了变化。
江柏心下一动,想到江天华瘫在床-上的样子,又想到江大妈莫名其妙得到的消息,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妈,今晚我先去看看,我还有些话没跟他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