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前】
在北燕,风雪似乎一直是永恒的主题。
北燕的雪季很长,从每年的深秋开始,要一直到第二年的春末才会结束。
在雪季,人们总是不想出门的,都想在小酒馆里,烫上一壶热酒和几个狐朋狗友一块谈天说地。
只是,总有些人是可怜的。
在寒风大雪中,他们也只能四处奔波。他们脚步似乎从来不曾停下过,也不知他们一直这样走着,心会不会觉得疲累,会不会在某次酩酊大醉的时候,思念自己家乡的泥土气。
风雪很大,除了盐粒似的大雪之外见不到其他东西。寂寞的雪地里,一支车队从孤独的北方而来,又孤独的往南方而去。
万里雪地,空无一物,只有这支车队在寂寞的前行着,雪地上留下了一串孤独的印迹。
段成脸色有些苍白,他缩在简陋的车厢边角,显得很木讷,并不与车厢中其他人交谈。
车厢里的几个汉子在嬉笑的喝酒聊天,也不理会边角那个看起来傻乎乎的沉闷男人。
因为段成本就不是他们车队的人。这支由奔走在南北之间的行脚商人组成的车队在雪地里发现了段成。
当他们见到这个男人时,他正拖着受伤的身体,孤独执拗的在雪地里艰难的前行着。
他走得很慢,脚步却一直不肯停下。当时他们注意到段成在雪地里留下的脚印很深,每一步他都走得很艰难,却也走得很坚定,他应该走了很远的路了。
受了伤,又没带什么食物。
若不是碰巧遇到这支车队,段成只会有一个下场。
死在雪地里。
正在喝酒的汉子看着躲在车厢边角微微颤抖的段成,低声叹了口气,“都是可怜人呀!”
他也是把段成救起之后才知道,段成和他们一样也是往来奔波的行脚商人。
段成有些不善言辞,想来应该还有受了些惊吓的原因。问了半天,才从段成嘴里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段成所在的那支车队遇到了马贼袭击。
一群人都被冲散了,只有他侥幸的保住了性命。
中年汉子帮段成处理伤口的时候,发现这个沉闷的男人一共中了十二刀,其中有三道伤口深可见骨。他有些佩服段成的坚强和毅力。若是换成他自己,他不认为自己在受了这么重的伤之后还能在雪地里走这么远的路。
至少他们一路过来,附近五十里地没有见到任何的尸体。这意味着段成拖着受伤的身体在雪地里走了至少五十里地。
车厢角落里,段成颤抖的将手从袖子中探出,将车帘掀开一条缝,看了眼外面的雪地,轻轻呼吸,刺骨寒意涌入胸膛,头脑清醒了几分。
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几个围着喝酒聊天的汉子,段成继续低头沉默。
因为他知道,言多必失。虽然这些往来奔波的汉子比不得那些精锐的暗碟逻辑敏锐,但是他不敢有丝毫大意,任何可能泄露他身份的可能性都必须杜绝。
一切只因为他太重要,更准确的说是他脑海中的消息太重要。他必须要隐藏好身份活着回到南唐。
他轻轻闭上眼睛,假装休息,脑海中不断思考着自己的身份究竟有没有被南唐的探子得知。
仔细梳理了很久,段成有些疲倦。
当初北燕甲士袭击他们时针对的是他们整个小队,而段成在小队的身份是属于无关紧要的小鱼小虾。
若不是队长生性谨慎,碰巧给了段成一份情报的备份,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小队究竟是要将什么消息送回南唐。
很幸运,段成从围杀中逃了出来。更幸运的是,队长身上有那份情报,所以北燕应该不会再怀疑情报泄露。
而作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鱼小虾,北燕的情报机构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得到段成的画像,身份等一系列信息。
想清楚了这些,段成心中的沉重略微轻了几分,靠着车厢沉沉的睡去。
......
......
一路上很平静。
隐藏在这支倒卖货物的车队中,段成的身份很难被别人察觉。他也不认为,北燕的谍报网会密集到连这么一个普通的车队里都有他们的暗碟。
车队路过北燕的关卡,段成沉默的待在车上。一路上走南闯北,整点两地差价的行脚商人跟两地的官员,盗匪其实都有些或多或少的关系。
出门在外,靠的不就是心思活络吗?
车队停在关卡前首领走到关卡守将面前,两人客套寒暄了几句之后,首领不着痕迹的递出一个钱袋。
满脸胡茬的边将随手颠了颠,喜笑颜开,大手一挥,放行。
车队穿过关卡,段成脸上平静如水。只是隐在袖中的双手不自觉攥紧,颤抖。
直到关卡被车队远远甩在后方,段成的脸上才终于有了一抹轻松。
他知道,自己应该安全了。
他很清楚这份情报的重要性,只要自己能安全的回到泰安城,泼天的功劳足以让自己后半生荣华富贵。
默默算了下时间,还有两天应该就能到南唐的边关。段成挪了挪身体,想要换个姿势。一个姿势保持太久,实在有些难受,结果在挪动身体的时候扯到了身上的伤口,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段成脸色有些发白,额头也多了一层细汗。
他掀开车帘望了一眼远方,风雪依旧不停,天地间的寒气却轻了几分。
快要到南唐了,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状态还能不能骑马。这份消息要尽快送回泰安城,一旦过了南唐边关,他就不可能再坐着马车慢悠悠的赶路。
他有些无奈的望着外面的风雪,琢磨着自己到了南唐之后,怎么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泰安城。
蓦然,段成的瞳孔瞬间放大,全身寒毛倒竖。
风雪中,有一个黑点出现在他的视线中,然后是两个,四个,八个......
很多很多。
黑点在段成的眼中慢慢清晰,慢慢放大。
是箭。
密密麻麻的羽箭夹杂着风雪呼啸而来,转瞬即至。
一根羽箭钉上了段成这辆马车的车厢,距离他不过两寸距离。羽箭钉进木板,沉闷声响如同擂鼓,尾端震颤不已。足见这一箭的力道。
然后便有厮杀声响起。一个满面虬髯的魁梧汉子提了把巨大的斩马刀,冲进车队。
这柄斩马刀巨大而沉重,有车队护卫提枪格挡,结果被魁梧汉子提着斩马刀,怒劈而下,一刀连枪带人砍成两半。
“杀,一个不留!”满面虬髯的汉子大喝着提刀冲进车队,如同虎入狼群。
车队中也有几个身手不俗的护卫,只是这个魁梧汉子天生巨力,应该还练了江湖武夫的炼体功法,一身战力尤为不俗。大约抵得上初入天启境的修行者,一般武者自然不是对手。
几个身手不错的护卫被这魁梧大汉解决,加之这伙强盗人数远远超过车队护卫。
很快,抵抗和厮杀声就渐渐少了。
魁梧汉子面前,段成脸色苍白如雪。之前他本就受了重伤,现在腹部又被人砍了一刀。
段成明白,自己的生命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仰头望着天空,段成脸上涌起一抹苦涩,自己逃过了北燕甲士的追杀,眼看就能回到南唐,却死在了这么一伙强盗的手里。
他右手颤颤巍巍的支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朝魁梧大汉断断续续开口道,“青之君王...近...期...会在边境苏醒...拜托...一定将这个消息...传回泰安城...会有丰厚赏赐。”
强盗首领怔了怔,突然一刀砍在段成胸膛,“想让老子去送死。你看老子像这么蠢的人吗?”
四周的盗匪屏息不动,目光都看着自己的首领。魁梧汉子看着段成,越想越觉得心中发毛,对着段成尸体骂了一句,开口道,“赶紧收拾东西走。”
盗匪们迅速搜刮了车队值钱的东西,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马队最前方,魁梧男人坐在马背上,望着前方风雪,显得心神不宁。一旁的副手开口道,“老大,你还在想之前那男人说的话?”
盗匪首领叹了口气,开口道,“总觉得那人说的什么青之君王苏醒什么的有些邪乎。”
“您不用担心,天塌了又个子高的顶着。就算有什么青之君王苏醒什么的,也是帝国里那些将军操心的事情。”
“说得也是。”魁梧汉子情绪稍微回升了些,吩咐道,“加快速度,赶紧回去。”
一群马匪正准备扬鞭策马,前方的风雪中突然出现一阵青雾。马贼勒住身下战马,望着前方的青雾有些惊疑。
然后,在马贼惊愕的目光中,周围的狂风蓦然消失,空中的雪花静止不动,整个空间如被凝固。
马贼首领惊慌的想要扬鞭驱动身下战马快速逃离这片诡异的区域,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被神秘巨力禁锢,无法再动弹分毫。
紧接着,空中的雪花开始逆反常态上升,在空中织起一片遮天盖地的雪幕。
青雾猛然涌动,包裹了这伙马贼,凄厉惨叫声在青雾中响起,不绝于耳。
大约一盏茶时间过去,惨叫声渐渐消失,青雾散去,雪花落下,周围空无一物。
这伙上百人的盗匪,凭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