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这是想要做什么?”宋山潜皱着眉头看向当住他去路的陈自华。
自华缓缓道:“贱身并没有别的意思,贱身曾经也是名噪一时京都大家之女,只因贱身家里放钱太甚得罪了官家,这才被抄家变卖。贱身十四岁便被卖到军营受辱,当初没有拔剑自刎恐怕也是为了等着今天这样的时机——求王爷带我一起走,还贱身一个自由身。”
宋山潜想起来了,陈家是雕玉世家,每年向子城进献的美玉石器数不胜数,先皇格外器重,后来陈氏借着放钱拼命牟利,也是得罪了当时的权贵才落得如此下场。陈家的几个女儿名声皆是不错,惠外秀中,沦为军妓也甚是惋惜。放她走是一件小事,只是自己如何向那营帐里的人解释?宋山潜沉吟道:“你若是想走,以你的聪慧,应该早就能逃脱了。何必等到今日?”
“逃出去很容易,但活下去却很难。贱身的全族或诛或奴,我一个人根本无法生存。”自华说到陈家,不免语气哽咽,咬唇自怜。
“那就让她跟着吧!”晏如的声音传来。晏如挺着肚子,在曲汾与采葛的搀扶下,缓缓走近二人身边,待走近后晏如便闻到了自华身上传来的幽幽玫瑰香气,不禁想起夏卫国那日为她寻来的干净衣服。
自华看见晏如,既不惊讶也不惶恐,只是默默行礼道:“贵妃娘娘晚安。”
“礼数倒是很周全。”晏如由衷夸赞道。“你可想清楚了,大战在即,没准在军营内还安全一些,你跟着本宫,指不定那一天就会丢了这条小命。再有,你怎么知道七王会在此时出现?”
自华道:“贱身是念过一些书的,那一日夏都虞候给我念了几句字谜,问我是什么意思,贱身一猜就知道了,特意在此等候。我陈家并没有做罄竹难书的坏事情,只是放钱放得厉害而已,在京城里,哪个大户人家不向百姓放钱?可皇上偏偏灭了我陈氏一族,贱身不甘!”
这个晏如知晓,在京城放钱的人不在少数,暗地里把钱流进青楼、赌馆、田亩,利息往往是一比二,用放钱致富的人大多赚的都是不义之财,榨取百姓血汗,所以宋山煜杀了陈氏来杀鸡儆猴乃是寻常之事。
晏如道:“你猜得到谜底?”
自华低低道:“是的。娘娘,人都要为自己挣一条出路,自那夜夏都虞候匆匆找我借衣时,我就开始观察这军中动态了,也发现了一些端倪——当然,七王平日的言行绝无问题,只是他在发高烧时唤了几声晏儿,这事广在军医中间流传,谁不知道他的侧妃名字带晏,何家的女儿都排‘晏’字辈,又有谁能想到贵妃您的闺名里也带着个‘晏’字呢。”
“好,你跟我走。你记住,从现在起你这条命就是我的。”晏如点头道。
宋山潜见晏如点首,说道:“时候不早了,汶江边停着一艘小船,你们先过去吧,到时候自然有人接应。”
晏如的心砰砰直跳,也不敢直视宋山潜的脸,问道:“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宋山潜道:“我若是现在与你一起走,实在是坏了你的名声。”
“宋衎,你在军中待的时间越长,生命受到的威胁就越大。皇上是铁了心要杀你了,你为何不尽早跟你的军队会合。事到如今,我难道还在乎这点名声吗?”晏如一想到又要面对分离的场景,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宋山潜说道:“察哈尔早已在附近做好埋伏,一场乱战就在眼前。你现在身子不方便,我始终怕你受到伤害,所以今夜你必须走。上次是我轻敌了,现在不会再让他有机可乘,你不用担心我,我自有办法逃脱。”
自华原只猜到两人有私情,实在没有想到七王和察哈尔还有所串通,此时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不过她也瞬间反应过来了,七王的正妻就是察哈尔的公主,恐怕这场婚姻就仅仅是一场交易了。
晏如也不再犹豫,道:“你一切小心。”晏如咬着嘴唇道:“曲汾、采葛你们先回避一下,我有话要亲口对七王说。”
曲汾与采葛都拉上自华退至一边。晏如下定了决心,对宋山潜说道:“我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七个月了。这七个月来,我日日束腹见人才没有被识破。”这孩子的月份,并不是外界所知的五个月,宋山潜反应过来后,已经微微颤抖起来,原来是这样。
晏如低头摸着肚子说道:“也许上天是可怜我的,才给了我这个孩子。我本不该在这样的时刻告诉你,只是你有这个权力知道这件事,你在这世界上,总有血脉延续下去了。”
宋山潜半晌也说不出来话,他只是用温柔的眼光看着晏如的腹部,轻声道:“其实我并不在意这是谁的孩子,你在子城有你的难处。孩子其实只是个独立的个体,不该受到血缘上的羁绊。只是——你还愿不愿意——”
晏如却摇摇头:“我不给你这样的承诺,你也不要给我任何期望。你有你的抱负,不要让我的感情成为你道路的羁绊。”
晏如说完,静静看了宋山潜半晌,转身离去。
汶江边上果然停着一只小船,上面盖着一层黑色的帷幔,若不是借着月光,恐怕难以看清船身。江面上出现了朦朦的雾霭,唯有那清亮的月光洒在水面,影影绰绰之间看见浆橹摆动,一摇一晃地停在了岸边。曲汾道:“这船最是不引人瞩目的。”
唯有自华担忧道:“恐怕七王也没料到我的存在,这船这样小,挤上去可有一番罪要受了。七王心细如发,理应会考虑到贵妃的孕肚,这安排的船只实在太拥挤了。”
晏如护着肚子,远远地招呼那船夫过来,随着船越来越近,一个苗条的身形渐渐借着月光显露出来,只是逆着光,看不清脸。虽看不清相貌,却也能猜到那撑船的是个女子。那船还未停稳,只听船上传来难以辨别的呜咽声,晏如疑心是风大,却又觉得不对劲。
采葛和曲汾两人不疑有他,拿了行礼就要递给那撑船人。却听晏如低低地说了句:“先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