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宋山潜北上,而晏如留在蔷薇院,晏和依旧住在郊外的宅子里。
蔷薇院里有花匠为蔷薇院送花籽和球根,顺便过来修建院子里的桃花。晏如披着加厚的翠纹织锦羽缎披风,手上端着一盏蜂蜜柚子茶,懒懒地靠在回廊处看着花匠拿剪子修建花枝。从前她很喜欢做这些事情,喜欢把花修剪成自己喜欢的形态造型,而现在心境不似从前,也不太想理会这支花该开成什么样子,那朵花该结果在什么地方,万物生长,总有它自己的规律和因果关系,轮不到她多管,于是她也就是不再关心了。
初冬的庭院堆满了落叶铺在地上厚厚一层,落叶上又镀上了一层银白色的霜花,显得朦胧又萧条。清晨起了白茫茫的雾,田间道路如明月轻洒。离蔷薇不远的废弃港湾里旧木船上的青苔颜色也没有先前苍翠,全部转变成了灰蒙蒙的深灰绿色。
晏如手上端的蜂蜜水味道不太好,原因是水太烫了,反而冲淡了原来蜂蜜的甘甜和柚子肉的清苦,只是散出微微酸味,并不是很合口。氤氲的热气徐徐向上升去,停在半空中就不见了。大齐并不太平,然而这些都不能阻挡青州女人对爱美的追求,据曲汾说,如今青州城里流行化一种新的妆容,就是把眉毛化得粗黑,嘴巴上要涂最艳的胭脂,这样才显得美艳动人。曲汾刚刚学会就要让晏如尝试,晏如知道她有意哄自己开心,就由着她胡闹了。
渭诗愧对晏如,等身上的伤痛好了留下一封信就走了,而采葛也认为浮生的死与自己有很大干系,虽然满怀歉意更加拼命干活,却也尽量不在晏如身边近身服侍了。还有消息传来,说晏和做主将陈自华许配给了一介伙夫,给了一笔钱就让自华跟着伙夫回泰州夫家了。听说伙夫是独子,相貌清秀,家里只有个老母亲,只是因为家中清贫所以一直没有娶上亲,得到自华后视若珍宝,欣喜若狂。
晏如听后说道:“当初我自身难保,无暇再与自华见上一面,没想到再得知的就是她嫁人的消息。自华是个奇女子,只是受到家族牵连,最终只能草草嫁给一介伙夫,我实在替她感到惋惜。”
“陈姑娘才貌双全,有勇有智,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奇女子。但她……她是高级军妓,能有这样的归宿实属不易了。”曲汾说道。
“军妓又如何?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是干净的?”晏如说这话的时候,手又习惯性地搭在了自己已经平坦的小腹上。白色的裙褥下显得空荡荡的。
她还是喜欢穿白衣,浮生死后,晏如才真正意识到白色的意义,象征着一个无知而又空灵的世界,象征从头来过和平静安宁。她从前很喜欢穿青色,如今就和白色混着穿了。月白缎织掐花对襟衣裳,底下是葱绿色百褶裙,脚上随便穿一双软缎面的绣花鞋。曲汾要给她描粗黑的眉毛,晏如摇头道:“我本身眉毛细淡,若是一味模仿别人,只会东施效颦,还是不要化了。”曲汾也觉得有道理,还是拿出了一盒胭脂,说道:“除了红蓝,这盒胭脂还加了蜀葵花、重绛、黑豆皮、石榴、山花和苏方木,是市面上最红的颜色,奴婢觉得好看极了,现在流行化的是半唇妆,奴婢也给您试试?。”
晏如说道:“罢了,我也不管时兴什么半唇妆或是梅花妆了,你就涂满吧。”
蔷薇院的侍从和家丁全部换了一批,每个见到晏如的人都会乖乖唤上她一声“夫人”,晏如知道这是宋山潜的意思,想到自己的尴尬身份,也不作多言。这一日来的花匠不了解其中的缘故,以为晏如就是传说中的和王妃,刚来到后院就看见了晏如的新妆。眉似新月,胭脂的颜色比正红更深一丝,映衬着晏如的脸更加白皙冷艳,她整个人趴在回廊的栏杆上,眼睛低垂,既慵懒又冷艳。她双手摆弄着一个发青的橘子,橘子皮已经剥了大半零碎落在地上,从晏如略显不耐烦的动作神态来看,她的心情并不愉快。
小花匠见晏如盯着她手里的剪子,愈发地不好意思起来:“和王妃是好奇奴婢手里的剪子吗?”
曲汾略显尴尬,替这个小婢女解围道:“我们夫人并不是和王妃。”
“你剪的这是什么树?这叶子一落,我什么都分不清了。”晏如并没有理睬花匠对自己的称呼有误,搭话道。
花匠说道:“回夫人的话,这是桃花。”
“哦,桃花。”晏如喝了口手中的蜂蜜柚子茶,怏怏道:“我顶不喜欢严寒的冬天,万物萧条,什么颜色都没有了。”
曲汾说道:“冬日也很好啊,奴婢就盼望着下场鹅毛大雪,蔷薇院子就一片银装素裹的景象。奴婢就给夫人做一个冬瓜灯,让您挂在雪夜的树上。冬瓜灯也很有趣的,把冬瓜挖空了,再从外面镂空几个字,什么‘福’字、‘寿’字,在里面放上蜡烛,映得雪地里橙黄色一片,别提有多温馨了。”
“从前不喜欢下雪,总觉得雪很脏,落下来就会被人踩脏,要么就是慢慢融化渗进泥土里,落得一个凄惨的下场。还不如雨水来的痛快些,原本就不是洁白无瑕,却刷掉世间一切污秽。不过,若是有你说的冬瓜灯,这个冬天也许会有趣些。”
又过了几天,何劲松邀请晏如“回家”坐坐,晏如想了想依旧同意了。虽然晏如与何劲松并不亲近,但是何劲松毕竟是自己的父亲,晏如没有拒绝的理由。何劲松暂住的宅子是一家地主的旧宅,远没有何府气派,面积还不到何府的三分之一,但好在布置古朴有意境,不像一般的豪门贵族只知道把自己的宅子装扮得金光闪闪,甚至要把自家的地砖都要换成金砖,仿佛这样才能向外人显示自家的财力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