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灵星体通道入口处的感觉很微妙,理论上几天前我正是从这里被小明小红拽进亚隙间的,但我实际上对于入口的样子毫无印象。
在我眼前的是一座巨大的白色蛋状建筑群,里面小的建筑尺寸和路边的石子差不多,大的则像一座望不到顶的山,这里建筑的数量多得数不过来,我相信在我肉眼不可及的地方还有更小的建筑和更大的建筑——它们有一个共性,就是形状都像是一只鸵鸟蛋。我之所以可以确定这是建筑群,是因为无论是多大还是多小的“蛋”,都能看见体型与之相吻合的生物在入口处来回穿梭。这些生物大部分都使用了“瞬移”,所以我只能看到影子。但有一点可以确定,M6和M6-2此时并不在这里。
或许我可以趁着那两个麻烦星人没出现先偷偷溜走,反正她们找我百分百不会有好事。
我试着用芯片呼叫了一下M6和M6-2,视野左上角芯片提示框处的红点变成了蓝色,闪烁了几下又变回了红色。
【呼叫失败】
好了,既然联系不上她们,那我应该可以回去了?
我的脑海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喊我的名字。
“绫17?是绫17吧?是宁08的儿子吧?是吧是吧是吧?”这正是我头次进入亚隙间时听见的那个叽叽喳喳的声音。
“……小明小红?”
“果然是果然是!我就说我不可能看错!好久不见!啊!最后的人类访客哟!”不知为何,今天小明小红的身体色泽略有一些暗沉,看起来像一块变了质的果冻。
“不算好久不见吧,我才来没几天……”
“哦!你不明白!当然是好久!我现在度秒如年!”
它的身体沮丧地摊在原处,就好像刚刚有人一拳把它砸扁在地。我其实并不想知道它为什么会“度秒如年”,但是从眼前的对话走向来看,似乎不问不行。我决定出于应付,随口问一句,如果他的回答是类似“一言难尽”之类的词,我就不再追问。
“怎么了?”我说。
“哦!好心人!绫17!你是个好心人!快来关心一下我!哦!让我细细说来,我现在糟透了,糟透了,糟透了!怎么办,通道坏了,全完了,这可是我最擅长的工作,接待各种亚隙间的客人,灵星体通道,你们是这么称呼它的,好吧我也是这么称呼的,我太喜欢它了,每天,‘嘭’的一声,就能看到从那边又过来了什么新的生物,每一种都不一样,每一天都那么新鲜。但现在没了,现在全没了,我该怎么办?用你们地球人的话来说,失业,是的,哈哈,失业,我看到过电影里,失业就该抱着个大箱子,然后像这样。”
它忽然变成了某个影视剧里失业的上班族,愁眉苦脸地抱着一个箱子。
看得出来失去工作的让它非常沮丧,急于找个人聊天。
“我很遗憾……”这种时候影视剧里的其他角色一般都会说“我很遗憾”,于是我现在也必须“遗憾”一把。
“嗨,好心人,好心的绫17,我已经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这可是整个亚隙间最有趣的工作。现在的新工作根本就不适合我,我不喜欢这样的工作!你真该来看看,我的新工作……简直糟透了,哦,”它忽然来了精神,拉长了身子,“是的,你应该立刻看看,现在就来看吧,就现在!”
小明小红以它最大的热情朝我扭动过来,它从粘糊糊的身体里分离出一只手,拉着我的衣角,往边上一只跟学校教学楼差不多规模的“鸵鸟蛋”里钻。这或许是个逃离M6的好借口,于是我半推半就。
“这里现在太无趣了!我觉得离开灵星体通道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当然蒲玛星人没有什么生死的概念,但我跟你们人类学到过一个词,是的,痛不欲生,就是这样,没错。我真的难以相信,你真该看看这里,死气沉沉的!”
“毕竟通道坏了嘛。”我尝试抚慰它。
“坏了,坏了,坏了!是的,坏了!还不知道能不能修好,我的蒲玛星哟,为什么我要遇到这样的事情!”
“不过,通道为什么会坏?”
“为什么?哈!”它愤怒地颤了一下,“一会儿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蛋的内部就像一座室内中转站,零零散散地聚集了形形色色的生物,这些生物的体型都和我接近,但大多相貌抽象,我所见过的科幻电影对外星人的想象在它们面前全都扑了空,完全不可名状。它们有的在大声嚎叫,有的则很安静,角落里还有两只看起来攻击性很强的外星生物正在互相撕咬,不知道是在打架还是在打招呼。
“啊,借过,谢谢,借过,哦,听不懂吗?给我让开!滚滚滚!”
小明小红烦躁地带着我穿过外星人潮,挤进一个和传送间差不多的圆盘形传送装置,我都没看见它下任何命令,周围的场景就忽然变换成了另一个样子。
“来来来,就是这儿,哦,我真不想过来!”
小明小红带着我走下传送装置,一路领着我在走廊里穿来穿去。这个楼层比起一楼要安静许多,整个空间里只有非常昏暗的灯光,它被装修成了普通酒店客房外走廊的样子,地上铺着地毯,两侧的是紧闭的房门,过道旁的边墙上打着暗淡的土黄色墙灯。到了这里之后小明小红似乎失去了继续念叨的兴趣,但这样的气氛反而令人不安。
“你现在的工作具体是什么?”我小心地问。
小明小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它并没有嘴,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听见了叹气的声音。
“灵星体通道被攻击的时候,我正巧收到一个新的抵达信息,然后就在我准备接收的时候,爆炸发生了。“砰”得一下!通道被扭曲了,一大堆‘数据’溢出来,然后‘这个’就被‘吐’出来了,全都溶解在一起了,然后通道就这么坏了。到现在我也没搞明白,可是我更搞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些事情要我来管!”
它愤愤不平地领我走到走廊尽头一扇暗红色的双扇平开门处,在进门前不知从哪掏出了一个类似巨大吹泡泡器的东西,它拿着这玩意分别将我及它自己从头到脚套了一遍,于是我和它身上都多了一层透明的薄膜。
“有了这个东西你可以不用担心病毒感染之类的东西,相当于被隔离开来。”它向我解释,接着用身体强硬地撞开了门。
和外部那种偏欧式宫廷的装修风格截然不同,门里面就像是个巨大的医务舱,四壁乱七八糟地陈列了一堆我看不懂的器械。房间正中央放置了一个巨大的半圆装置,看着像是被放大几倍的椰子壳,装置里面好像躺着什么,能看到插在这个东西上的管子正在有规律的起伏。
我好奇地走近床位,发现里面有一个半透明的茧状物,和地球上那些包着人类的灰乎乎的茧不同,这个茧很有光泽,闪闪发亮。
“这是什么?”
“没错!这是什么?你问我我也不知道!但我现在却要照顾它,因为它也是访客!我还不知道要照顾它到什么时候!我对它进行了数据分析,然后数据分析的结果,呵呵!啊,数据分析,数据分析了它之后发现它就是一团数据!!”
“数据?”
“是的,不过客观的说,我觉得那个里面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它是不是危险我也不知道,就这么个高风险的活竟然就交给我了。它们跟我说,‘没事,经过危险排查了,证明是生命体,没有危险。’可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有危险!”
我绕着茧走了一圈,这茧下面似乎的确有着什么。凑近后可以发现,随着它“身体”的每一次起伏,茧透明和半透明部分的分布均匀程度都会发生变化,就像罗夏的面具。就在这短短的间隙里,我似乎看见茧里躺着一个和人类结构相似的躯体。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见了人类的手指,但胳膊和蜷缩在一起的腿似乎还是可以被辨别的。
“你有没有想过剥开这个茧?”
“剥开?哦,我刚拿到它不久,正研究该怎么处理呢,剥开……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好主意,万一它是这个生物的一部分呢?哦,虽然我刚才数据测试的结果是它就是一团数据……唔,应该没问题吧,我想应该没问题,能有什么问题呢,一堆数据能有什么问题呢?”
“也许可以试试,我觉得里面好像是一个人。”
“好,砍。”小明小红举起一个巨大的砍刀。
“不不不,别用这个,你有没有稍微小一点的?”
“小一点的?”
它这次递过来一个牙签大小的迷你手术刀,或者说,铁针。
“我来吧。”
我接过那根针,大着胆子在茧的最外层轻轻划了一下。
那伤口细小到我用肉眼无法识别,但茧却立刻开始了变化。它就像花朵绽放一般,缓慢地,一根丝一根丝地绷断,这些丝断了后,朝两侧柔软地垂下来,带着温柔的韵律,像被看不见的海浪扶摇。最后,这茧才终于露出了藏在最里面的,蜷成一团的莹白色肢体,那光滑的背部和近乎透明的、只有密集地交织在一起时才泛着淡淡靛青的长发让我看得恍了神。
“看来这才是亚隙间的最后一个人类访客?”小明小红伸长了身体。
一阵悸动攀上我的头顶。
是的,就是她了。
即使只是背影,我也能确定,她就是我在灵星体通道遇到的少女。
那不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