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最糟糕的矛盾循环 > 第二十二章 Stargazer
  第二次归察最终被LL9的归队指令草草结束。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和我们之前料想得差不多,作为队内领导人物的纪87、端28和法01刚回到亚隙间就被第一小队的人带走,但不是为了惩罚或是审判,而是去参与一个据说会由梵锡星人、蒲玛星人和地球人共同参与的会谈。至于其它人,则被不明不白地打发回了家。

  第一小队的人并没有谴责我们破坏规则的私自行动,看起来也不在乎我们得到的收获。他们似乎完全没有想再提起这次行动的意思,但也没有限制我们向他人提起这次行动。最令我不解的,是LL9那一炮的意图。既然探测组是为她而建,她肯定是亚隙间回地球意向最强烈的人之一。既然发现了线索,没有再毁掉线索的道理,更何况这一炮根本破坏不了什么——那个地下洞穴依然存在,我们依然可以进去。我暂时只能将她的所作所为理解成是小孩子临时起意的任性妄为。

  不过,很快我就无暇再顾及这些细枝末节。回到亚隙间后,我芯片的收件箱里挤爆了小明小红发来的消息,无一例外都是关于幽百垓。另外还有一条来自M6-2的通知,她告诉我,在归察的规则被重新制定以前,归察活动可能会暂停。也就是说,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会有充足的时间全心投入到照顾幽百垓上面,这想来会是件麻烦事,可不知为何竟然令我很愉快。

  ‘跳跃’回到灵星体办事处后,一打开房门,里面令人头晕目眩的景象让我立刻理解了小明小红为什么要对着我的收件箱歇斯底里:整个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漂浮在了空中,堆成一个大圆环,正疯狂地沿着顺时针方向旋转,从碟子、沙发、床、房门,甚至包括小明小红自己。之前好不容易改造出多个房间的屋子,现在又重新融成了一个大空间。在这场内部龙卷风里,只有幽百垓,圆睁着眼睛,穿着一条深海蓝的宽大裙子,一动不动地平躺在房间中央,像漂浮在水平面上。从她身体里冒出的数据正源源不断地加入旋转着的“大部队”,并不断推动着风力越来越大。

  我有些担心迈进房间会让自己也卷入风暴中,于是先试探性地念了一遍幽百垓的名字。她转过头的速度比我想象地要快,周围那些飞着的东西一下子失去了支撑力,全都摔在了地上。

  小明小红几乎是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地朝我扭了过来。

  “哦,你总算来了,可管管她吧,你真的得在她身上多花点时间,最好一直待在这儿,哪也别去。因为你知道的,她安全与否还不好说,不对,岂止是不好说,简直是无比危险。所以我们得限制她的行动,不能让她离开这里,我真是受够了!”

  “归察暂停了,短时间内我的确哪也去不了。”

  “那就最好了,那就最好了。”小明小红看起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它刚才的状态,的确也无暇顾及别的。

  “绫……”幽百垓躺在地板上,朝我伸出一只手,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发现她抖得厉害。“怎么回事?”

  “信息过载,爆炸,字面意思的爆炸。她控制不住自己,什么都控制不了,身体,情绪,都控制不了,她得去趟月霞泉谷,可她一听说小明小红要带走她就发疯了。真是的,明明是为了她好,她需要治疗。”

  “月霞泉谷是什么地方?”

  “月霞泉谷的用途有很多,哦,这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

  “那就先说说你打算带她去做什么。”

  “把多余的数据从她的身体里取出来,现在她体内的数据太多,干扰能力过强,导致她不仅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力,对自身的记忆也是混乱的,所以我们打算一次性将所有数据提出来,只留最深度的记忆,也就是她原始的记忆。”

  “这是洗脑?你怎么确定不会把她自己的记忆也一起洗掉呢?”

  “啧啧!”小明小红看起来对我的说法很不满意,“这才不是洗脑呢,我们不光可以抽取记忆,还能选择性抽取指定的记忆,所以谁有想忘记的事情都可以到这里来消除的。”

  “说实话,你们洗脑过这里的人类吗?”我刚问完,就想到,小明小红并不可能和我说真话。

  “当然没有。人类对自己的大脑有很强的控制权,所以我们只能提取人类自己自愿选择出来的记忆,只有幽百垓这种完全失去选择能力的,才有可能被动提取记忆。”

  它的解释令我将信将疑。

  “你刚才就在说提取记忆。难道这记忆提取了还能再塞回去?”

  “当然不能,月霞泉谷是个会把记忆转换成物质的地方,并不是就抹掉了,所以这记忆我们还能做进一步分析的。”

  “那别人扔在那里的记忆你们也能看?”

  “得在记忆分离的瞬间记录下来才行,所以别人的记录我们是看不了的。但你们人类似乎是能在那读取一些碎片的,大概就相当于能看见零碎的截图,小明小红有听说过这个讲法,但小明小红做不到,太遗憾了。”

  “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了吗?必须得带她去?”

  “是的,这样的信息暴走会演化成什么我们可控制不了。希望你能协助小明小红,不,是一定要协助,毕竟这是你的职责,嗯,就现在吧,现在就去,趁她没有再次发作。”

  小明小红不知从哪变出了两个金色别针状的东西,“这是我自制的移动别针。幽百垓身体里没有芯片所以不能通过芯片实现移动,但这个移动别针可以帮她暂时抵达其他地方,相当于你们人类的‘摩托车’,摩托车肯定是没飞机快的嘛,你明白的。里面只有月霞泉谷这个目的地,如果你想带她传送去别的地方是不可能的。当然,她能去其它地方的前提是你们得同时行动,她是无法作为单独个体控制别针行动的。”

  “你愿意去吗?”我试着询问她的意见。

  她垂着眼,死死盯着我的手,我读不出她的答案。

  “愿意去就点头,不愿意去就摇头。”我在她旁边坐下,一字一顿地对她说。

  她微微张开嘴,却还是没能发出声音,只是紧紧回握住我的手。

  “我会一起去的。”我轻声对她说。

  她放了心,点点头。我把那个金色别针夹在她的衣服上,然后试着将她扶起来。她的脚上似乎暂时没有力气,怎么都站不稳。

  “我来背你吧。”

  我背对着她蹲下,示意她把手伸过来环住我的脖子。我从她惨白的双手上感觉不到温度,为了能抓牢我,她的手指像钩子那样抠着我的衣服,可这并没有令我产生痛感。我调整好她的姿势之后,不费吹灰之力地就背着她站了起来——她远比我想象的要轻,如果不是背上的触感和她勾住我脖子的左手,我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正背着她。

  只有到这个时候,看不见她,也几乎感觉不到她的时候,我才会意识到蒲玛星人对她的忧心和防备是理所当然的事,说到底,或许我只不过是个被她的外表所蛊惑的凡人吧。

  “你也一起去吗?”我问小明小红。

  “不不不,有你在就足够了,小明小红还是选择直接去分析数据,嗯,是的,就这么办。你按一下自己的这个别针就行,芯片会提示你怎么用的。”

  “喂喂,你不在的话,谁提取记忆啊?我一起过去的话,我的记忆会不会也被提走啊?”

  “哎呀,她只要进去了,碰到水就行,至于你,人类必须自己明确抱着要抽取哪段记忆的念头过去才会被抽掉记忆的,这些小明小红都会做好设置,你就别乱担心啦!好好好,事不宜迟,小明小红先去做数据分析设置了,你们记得一定要过来啊,尽快过来,有问题就芯片找小明小红。”

  小明小红似乎是生怕多待一秒我们就会反悔,赶忙就把自己传送走了。

  “那我们也走吧。”

  我按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别针,然后托稳幽百垓的小腿。

  【要移动到月霞泉谷吗?】

  【是】

  【请把手放在你的别针上确认你的选择】

  【已确认人数两人】

  刚下令得瞬间,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发生,但当我眨了一下眼睛后,如同有人在我闭上眼睛的瞬间把背景划到了下一屏那样,周围已经变成了一片森林。这片森林有非常明显的合成痕迹,除了正前方被特意开辟出的一条小径以外,道路的左右和后方的树木都被排列的非常紧密,完全没有换条路走的可能。

  由于幽百垓还站不稳,我尝试拉着她漂浮起来,沿着小径往里飞,这是幽百垓第一次离开那个房间,她用双手紧紧环住我的右手,边飞边小声呜咽着。我能感觉到她的紧张,幽百垓身体贴过来时那种虚无缥缈又柔软轻盈的触感也让我无法平静。

  “是不是飞太快了?要不要停一会儿?”

  她摇摇头,那一头丝绸般的长发在昏暗的森林间微微闪着荧光,随时都会消失的样子。这里似乎是亚隙间一个被限制了时区的地方,我们过来的时候应该是白天,此处却已经是入夜的气氛,空气中透着些微凉。尽管我知道这里就连风也是蒲玛星人仿造的结果,但不得不佩服蒲玛星人竟然能还原出那种独属于夏天的味道,青草混合着热风的味道,遥远到仿佛属于前世的味道。

  在我的时间里,今年的夏天本该刚刚开始,我还来不及感受它就被带来了这个不知所属之处,然后就这么一直身不由己地过着连轴转的荒唐日子。属于我的夏天被定格在了我消失的瞬间,可是,我还有机会回去继续那个夏天吗?我还会有下一个夏天吗?这些问题让我感到苦涩。我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在原地做了几个深呼吸。

  “你……累?”幽百垓小心翼翼地探头望着我。

  “还好。”

  “我……是……麻烦?”

  “当然不是。”

  “我……是……人?”

  我条件反射地想要赞同,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是的,尽管我并不喜欢照顾人,自己每天的日子也是焦头烂额,但我从未觉得她是个麻烦,不如说,如此的绝色尤物对自己抱有毫无来由的依赖心,任何人都不会觉得麻烦吧?然而,或许这件事在我身上又有一些不同,我从未对任何异性抱有过类似倾慕的心情,勉强称得上憧憬的对象可能也只有塞西姐,所以我也很难理解那些为了爱情而做的奉献和牺牲,那么我为什么会着了魔一样,如此反常地决定要照顾她呢?或许正是因为她实在太美,美到让我心甘情愿地把她当成一件艺术品去保养,当成一只宠物去疼爱——换言之,可能我并没有把她当成人类看待。

  “等整理完记忆就会有答案了。”我避开了她的目光,重新拉着她往前飞。

  恍然,我在前方的林间看到一阵光影,如一缕细小的青烟,闪着绿色的荧光缓缓飘来。

  【这是什么?】

  芯片并未就我脑子里出现的这个问题在屏幕上弹出解答,相反,随着在林子里越走越深,整个芯片的联网通讯功能以及搜索功能似乎都暂时失灵了。

  在亚隙间也会存在信号差的问题吗?我不禁苦笑了一下。

  不过也许正因如此,小明小红才放心让我们来这里吧。

  那阵荧光继续在林间穿梭,并且离我们越来越近。我忽然想到,这或许就是萤火虫。只是,这种我从小到大只在书里见过的生物,就算飞到我眼前,我也辨别不出真实存在的萤火虫是不是长成这个样子。

  萤火虫在前方不远处盘旋了一会儿后,又重新飞远。幽百垓的目光完全被萤火虫吸引住了,她的手从我的胳膊上滑下来。我还未来得及抓住她,她已经踉踉跄跄地朝前跑了起来,成为森林间的一片云雾,断断续续地被一秒秒定格,漂摇在前方。她才走出不到几步就膝盖一弯,几乎要扑倒在地,可她顾不上这些,很快又迈出另一只脚,每这么交换一次,她的身体就微微往空中上浮一小段,水色的长发在空气中掀起一道道涟漪,我恍然间有种错觉,也许下一秒她就会化成萤火虫,和它们一起飞去别处。

  我跟在后面,看她跑动的动作逐渐顺畅了起来。萤火虫始终飞得比她快一些,她怎样伸手都够不到它们。随之,眼前的树林也随着我们的步子变得渐渐开阔起来。脚下多了不知从哪流来的液体,踩上去“噼啪”作响,当那水渐渐没过我的鞋底之时,月霞泉谷的全貌像一味迷魂药,猛地窜进了我的五官里。

  森林的尽头是一处巨大天坑的底部,若是仰头向上望,那如刚刚被撕裂开一般的洞口边沿只露出了一小部分,无法一眼览尽。洞口的正中央有一道从天而降的光河,即使是钻石流瀑,也比不上它的闪耀。这里汇集了世界上所有的色彩,自寻不见尽头的夜空中将星星汇聚在一同,潺潺涌入坑底中央凸起的一池碧湖,湖面又细细地分出好几条支流,像是地面上横生出几道发光的脉络,流往更深的地底。如果银河真是一条河的话,也许就是这样了。

  萤火虫此刻已不知去向,幽百垓好奇地踮着脚走向那光河,似乎就在刚才,她已经学会了如何自如行走。她每往前一步,脚下经过的地方就溅起一道波纹,而她身上的那些数据就如细沙缓缓注入这些波纹之内。当她踏入镜面般的湖中,那光柱的碎点溅到她水色的发丝,和她周围冒出的数据融合在一起,落下无数一闪一闪的亮光来。这些碎点似乎就是小明小红所说的记忆,它们如同一张张袖珍的底片,只能看出模糊的轮廓。幽百垓转过身,在这水雾间慢慢浮起到半空,大量的数据如一场暴雨从她身上泻入河中,璀璨夺目。如果说幽百垓身上的数据是一些细碎的磁石,而那光河所组成的巨大磁铁所做的,就是用力将这些数据吸进它的体内。我呆滞地立在原地,回想起在灵星体通道里见到幽百垓时那混乱的感觉,几乎要被眼前的场景迷蚀了心智。

  你还记得吗?我在灵星体通道里见过你。

  一时之间,我想要旧事重提,但最后还是作罢。整个幽谷除了水声和树林的摩挲以外,寂静无声。我忽然意识到从刚才起就一直缠绕在心头那无法言明的情绪来源,这是我和幽百垓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单独相处,我感觉这是一件危险的事,但不是通常意义上指的那种危险。我一直刻意回避着不去看幽百垓的眼睛,我担心那是美杜莎之眼,会让我失去理智。

  我有些昏沉,晃悠到镜面处,随便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来,看那光河的水流擦着我腿边流过。这里的视野的确很好,即使只待了一会儿,身体也像是轻了些。说是月霞泉谷,这里抬头却看不见月亮,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幽百垓的“洗礼”似乎终于告一段落,她落在地上,走到我身后,背靠着我坐下。虽然她的背部并没有直接和我的碰撞,我却能在身体间隔的空气间感觉到她的温度和被水浸透的湿气,我稍稍后仰就能碰到她的头发,她微微将头抵着我,我们慢慢贴在一起,依靠在对方身上,望着正相对的风景。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在疯狂加速,这周围的寂静让我的胸中波澜四起,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试着打破这平静。

  “这个地方和我想得完全不一样,我还以为会是实验室之类的地方呢。”

  “这里是不是很漂亮?”之前我从未发现她的声音是如此稀薄而透明。

  “是啊,你不觉得吗?”

  “我不知道什么是漂亮,什么是不漂亮。”

  我暗自吃了一惊,幽百垓很少说这样完整的句子,或许是记忆抽取已经发生作用。

  “为什么?”

  我试着问她,看她能不能说出更多复杂的句子。

  “在‘那里’呆了太久,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定格的。瞬间和永恒,对我来说没有区别,一切永恒都是瞬间,一切瞬间也都是永恒。每一个暂时,也都是无限延伸的静止。在‘那里’,一切都没有意义,美丑、善恶、爱恨,所以我理解不了这些……我果然不是人类?”

  “只有人类才会整天会在乎自己是不是人这回事,做人又没什么意思,干吗要做人?”之前一直被我当成艺术品收藏的她,却开始能够自己思考,和我对话,此时此刻的我,或许比她更不适应她身上正发生的变化。

  “但是……”

  “慢慢来吧,你看,之前你话都说不完整,路也不会走,现在不是已经进步很多了吗?看来这地方还是有点用的。”

  “之前的大爆炸导致的冲击,让我的信息排列全被冲乱了,这里帮我梳理了数据,把不属于我的‘东西’吸走了一些,不过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体里还留着许多。”

  “那就多来几次吧,当然,如果你不想来,我们就不来。”

  “我愿意来。这里有许多记忆,我想看看它们。多看看它们,或许我就能获得人的情感,就能变成人。”

  “你为什么这么想做人?”

  “我想留在这里,想一直和绫在一起,如果不是人的话,就会被带去别的地方。”

  尽管知道她并不是那个意思,可前半句还是让我心里小小的雀跃了一下。

  “你只是现在还没有恢复所以才有这样的想法,等你复原了,一定就不会这么想了,所以你真的不用太依赖我。”

  “为什么?”她转过来抓住我的肩膀,但我没有回头。

  “做人很无聊啊。也许你本来是一个比人类厉害的多的物种,比如说,动动手指就能摧毁一个星球之类,漫画里常有的那种高阶生物,说真的,你本来的身份就算多奇怪我都不会意外的,来了这里之后我已经可以很坦然地面对这些事了。假设你不是人,而是比人类级别更高的生物,那人类对你来说不过就是蚂蚁之类的东西,人会想做蚂蚁吗?并不会,蚂蚁每天的生活多么单调啊。所以喜怒哀乐这些东西,到时候对你来说都没有价值,因为你会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会有其它令你觉得愉快的事物,反正你绝对不会想要变成人,你或许还会很后悔,自己竟然和人在一起生活过。到时候你甚至都不会记得我了,也不会记得这里,就像人刚出生的时候是没有记忆的。人类总喜欢意淫其它生物都羡慕人类,什么仙女要下凡变凡人啦,神仙留恋人世间啦之类的,这根本不可能,混得好的高级生物怎么会羡慕低级生物?那些整天活得苦兮兮的人类的确是会去羡慕猫啊狗啊之类的动物,但归根到底也是因为他们混得不好。”

  “绫……不想做人吗?”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我并没有选择,我在投胎的时候并没有人拿着一张列表来让我勾选想投胎做什么东西,或许有这样的选择但我不记得了,或许根本没有投胎这回事。嗯,从科学的角度来说的确是没投胎这回事吧。如果给我选择,我会选择不投胎,我找不到这件事的价值和意义,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决定了总有一天是要死的,做再多努力,总有一天也还是要死的。我好好活着也罢,不好好活着也罢,对地球并不会有什么影响,就算有影响,最后反正也还是得死,人是有极限的,不是说挑战超越了那个极限你就不是人了,你还是人,超越了极限你也还是得死。大部分人类都是演员,他们一出生就拿到剧本,然后按照剧本走完自己的一生,读书、毕业、结婚、生子,然后进棺材。中间有的人可能会挣扎一会儿,做点一般人做不了的事,有可能成功了,有可能失败了,但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最后他们都还是人,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就放弃了,老老实实按照剧本去做人了。所以有机会不做人是好事啊,自由多了。”

  “不做人就不会有烦恼吗?”

  “可能也有,但不关我事,我既然是人,操心不到别的生物头上去。其实我也不算是有烦恼的人,真正有烦恼的人不会有闲情纠结活着痛苦,人生艰难,我只是找不到意义。活着是一个被动行为,我不去死,那我就活着,但我也只是按照剧本在活着而已,最大的问题是,我对这个剧本不怎么投入。我认识的大部分人,能追到个姑娘就足够让他们对剧本投入起来,能玩到一个游戏看到一个动画就觉得生活充满美好,可我对这些东西都没有兴趣,于是我就感觉不到活着的乐趣,可是死亡也没有什么乐趣,于是我放弃选择,就这么一直活着。”

  “那你为什么还要找自己的父亲?”

  “是啊,我什么都不做的话,也就消失了。但这可不行,难道我的出生就是为了在十七岁那年的暑假碰到一群奇怪的外星人,然后他们告诉我‘对不起你妈妈不生你了’然后我就消失了?这种荒唐的事情我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绫今天说得话,稍微有些复杂……我不是很明白。”身后一双细弱柔软的手轻轻环抱住我,有数据从她的指尖溜出来,像是沸腾的水蒸气。“虽然不知道之后会怎么样,但我现在不想去别的地方,绫希望我去别的地方?”

  “你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挣脱她,站起来,刻意避开她望着我的眼睛,“我们该回去了。”

  “嗯……嗯。”她颤颤巍巍地跟在后面,身上数据的颜色浅了许多,像一层绕在她周围的蒸汽。

  一路无言,从月霞泉谷到入口的路程显得比来时长了许多,我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可心中却很是烦躁。我很清楚,我们接触不过几天,无论她是不是人类,等她全部恢复之后,这段记忆都会变得无从轻重。她恢复的越快,就意味着离我越远。所以,对于我而言,和她相处时所投入的感情是越浅越好,之前,我还能毫无顾忌,可现在她的举动越是像人,我就越是不知该如何面对。

  终于,我们走到了森林的尽头。

  “拉紧我,准备传送了。”

  我僵硬着身体,等她伸手过来,但她犹豫了许久,最后只是小心地抓住我的衣角。

  “这样传送会失败的。”

  我无奈地回过头,紧接着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我正迎上她满是潮水的黑色眸子,它们拥有无比的魔性,吸得我动弹不得。

  “我还可以碰你吗?”她怯生生地缩回手,难以想象,她竟然是这么一路默默哭着跟在我后面的。

  “白痴。”

  我把她拉进怀里,任她脸上微凉的液体浸透我的胸口。这并不是我第一次抱她,但我明白这个拥抱的不同含义。

  你会后悔的。

  我对自己说。

  然而,我一点也不想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