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过有人很讨厌粉笔刮黑板发出的噪声,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那只是这些人为厌学找的借口。此时此刻我改变了想法——这持续不断的刺耳刮响逼迫我离开了一场美梦。
那大概是一场美梦,因为我一睁开眼看见腐烂山洞被我头盔顶灯照出的狰狞嘴脸,就忘了梦的内容,只依稀留下满足的回味。
等我醒了以后,那声音反而停了。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睡着?不,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得先找到整个身体背面粘腻感觉的来源。我尽可能地抬起头,发现自己正被一种黄色的粘稠汁液粘在地上,这粘液泛着湿热,尚未凝固,我稍稍用力便能坐起来,但身上拉出的丝必须用剑才能斩得断。
“这就醒了?”从背后冷不丁地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吓得我差点把手里的剑甩到地上。
站在我后面的,是个成年男性身材的生物,他背对着我坐在黄色的液体里,浑身沾满了棕黑的物质,当他回过头看我时,那双灰色的眼睛……
“啊?”
不对,我怎么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我确认了一下生命探测器上的标记——代表着他的那个点竟是蓝色。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自己在哪里见过我?”他换了个面向我的坐姿,“在你醒来之前,我们见过三秒。”
“不对,应该不是这个……”
“对,的确不是,我得想一想该从何说起。”他静静地闭上眼睛,就好像我们现在正在某处高山流水的亭台阁楼喝茶弹琴,而不是待在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冒出什么东西来的破洞里。
“呃,你只要告诉我……”
“从刚才的地震说起吧,”他笑着睁开眼,“当时,你对我举起了枪,然后山洞发生了坍塌。”
“嗯,然后呢?”
“当时你的情绪很不稳定,敌意非常强烈。”
他这么一说,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我只记得自己似乎杀了不少东西,但具体细节已经没印象了。
“然后,我就溜到了你的幻觉里。”
“哈?”
他没有理会我的表情,继续慢条斯理地往下说,“真有意思啊,我们只见过三秒钟,但却足够你的潜意识幻想出一后续发展的每一个细节。而我能把那个情节还原出来,创造出一个让你按照潜意识行动的环境,观察你脑海里的可能性。我们真是很合适的搭档。”
“等一下!”慢慢地,我感觉有什么很羞耻的记忆正在从我的脑子里冒出来。
“在你的幻想里,我是一具尸体,而你一直在对着我自言自语。”
“喂!别说了!”“然后你幻想里的我醒了,你就开始倾诉你的感情困难。”
“你再说下去我要用刀捅你了!”
“哦,你还唱歌给我听了。”
“你要死啊!”我努力从黄色的粘液里迈开脚,想要冲过去捂住他的嘴,但被拌倒在地。我挣扎着想起身,手在粘液里碰到一个圆圆的东西,我想也不想就抓起来朝他扔了过去,他轻而易举地伸手就抓住了它,然后放在手里把玩了起来。
“明明只见过三秒钟,你也看不清我的样子,却还是能把它想象成一个邂逅故事的开始,尽可能地让一切环境为你的幻想服务。”
“好嘛,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放弃了挣扎,就这么跪坐在黄浆里,“是不是我越觉得羞耻你越觉得愉快啊,变态。”
“是这样的。”他认真地点头,“非常有趣,我第一次碰上想象力这么强的人类,从你见到我,到你生出这一系列幻觉,完全是条件反射的行为,光是潜意识就已经能妄想到这个程度。”
“还真是谢谢你的称赞啊。”我想想还是不解气,又从泥里摸了几块东西朝他扔过去没,可气的是都没打中。
“说到称赞,你在脑海里赞美了我的眼睛。”
“是挺漂亮的啊。如果你不是有这双眼睛,我早就一个飞刀扔过来捅穿你了。”
“那送你一个吧。”他说着,竟然真的伸手抠下来了一个,朝我递过来。眼珠在他的手心闪烁着神秘的光芒,明明是灰黑色,却出奇的明亮。
刚才不知道溜去哪里的戒备心,终于重新收回了全身。
“你……到底是什么?”我警惕地握紧腰间的枪。
“果然这眼睛很重要啊,我刚一拿下来,你就开始讨厌我了。”他若有所思地端详了一会儿那眼球,然后随随便便就塞了回去。
“回答我!”虽然我清楚地知道,假如这个生物真的有办法钻进我的脑子里,那我的一切反抗都是无意义的,但我还是徒劳地举起了枪。
“别害怕,别害怕,刚才的不算,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开始什么?”
“我自我介绍一下,啊,不行,我没有名字。你给我取个名字吧,随便什么都行。”
“泥巴怪。”
“好的,我叫泥巴怪。你叫什么名字?”
“干吗告诉你。”
“我果然不该摘下眼珠的,你开始变得非常不友好了,是我的错。但刚才是我把你运到这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的,请你相信,我对你没有恶意。”
“相对安全?”我张大嘴对他指了指此时此刻我被黏住的膝盖。
“这是石附伞姑鳃的排泄物,里面混着的圆球是它结块后的粪便。这个洞里的大部分生物都讨厌它粪便的臭味,所以不会靠近我们,就连石附伞姑鳃自己也不会接近自己的粪便,所以很安全。”
我赶紧拼了命用剑把那些粘液划开,好从粪池里爬起来。
“你到底是什么?”此时此刻我感觉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我是人类啊。”
“人类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活下来?”
“咦?刚才你在自己的幻觉里明明就相信了的。”
“人类怎么会有办法看见我的幻觉?”
“好吧好吧,”他收起刚才盘坐着的双腿,站起来,朝我深深鞠了一躬,“刚才我开了一个过分的玩笑,非常抱歉,其实是你说梦话被我听见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看起来很好骗?”
“那可怎么办,一般情况下,就算我说自己是外星人也还是要被当成疯子的。”他开始来回抹自己脸上的泥浆,似乎是为了表现自己的烦恼。
“你早说自己是外星人不就好了。”
“你信?你宁愿相信我是外星人都不相信我是人类?按照你们的规定,说自己是外星人的会被抓去精神病院的吧。”
“我为什么不信,你不看看这里是哪里?这个鬼地方,全——都——是外星人好吗?”
“哦,不好意思,你幻觉里说得那些原来是真的?我以为那也是你编出来的。哦,不过这样一来,的确可以解释……”
我忍无可忍地叹出一口伴着低音的长气。
“那么接下来我要想办法离开这个该死的破山洞了,你想怎么办?是放我走呢,还是和我打一架?”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跟男人一样野蛮。”
“那你想怎么样啊?”
“你刚才在幻觉里说话声音还是很乖巧的啊,可惜我当时在你的脑子里,看不见你的表情。”
“我走了,再见。”
我尽可能地绕到边上粪汁覆盖不到的位置,试图重新启动飞行器。
和料想的一样,它失灵了。
“请稍等,你要往哪走?”
“往……”我真要指向正对着的方向,却忽然发现了一个硕大的肉粉色屁股横在远处,把通道堵得严严实实。
“刚才我就坐在这里看两头石附伞姑鳃打架,两败俱伤,全死了,所以路堵住了,它们刚打完你就醒了。”
看来刚才粉笔划黑板的声音应该就是它们发出的,至于具体是哪个部位发出来的,我拒绝细想。
“另一边是我刚才背着你来的地方,已经被石头堵死了。”
“那就轰开。”我再次摸出枪。
“最好不要,那块石头后面的生物太多了,地震了几次,有好几只大家伙被堵在里面,你就算进去了,会被困住。”
我将信将疑地靠近那块石头,生命探测器的边沿果然显示出密密麻麻的红点。
“那你说怎么办?”
“轰这边。”他指了指另一头的******。
他的话我依然不能完全相信,所以还是朝各个方向都绕了一圈,根据生命探测器的结果,的确只有那个屁股的方向敌人最少。
“相信我吧。刚才地震的时候我本来就打算通过这条路带你去出口的,但是走了一半碰上这两只打起来了,就只好先停下了。”
“你怎么知道出口在哪里?”
“我在这里已经待了很久了,整个山洞的构造我都清楚,当然,前提是你愿意相信我的话。”
“整个亚隙间的人类归察过这么多次,还从来没发现过有智慧到可以交谈的外星物种……你和它们是一起的吗?”
“当然不是。不过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似乎受到过严重冲击,整个大脑的思维处于混乱状态,只能进行非常简单的信息处理。我睁开眼的时候就已经在洞里,周围全是无法交流的生物,洞外也全是,然后我就在洞里转来转去,想找到答案。直到我感知到了你们,我本来以为是什么新的外星生物,没想到是人类。所以我的心情其实是很激动的。”
“随便吧,我只想赶紧出去。”
我朝着那个屁股抬起枪,连发十几炮,才把那坨肉打穿出一个可以爬出去的洞。
“……真的要从这里穿过去吗?”
“是的,只有这条路对你来说最安全,一路都不会在碰到什么怪物。”
“为什么?”
“因为这里前面是它们的排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