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月色如勾。
三进院落的四合院里,楚留香端坐房檐之上,手边摆着酒壶,秀逸清澈的双目安静凝视大院中的一点一滴。
此番洛阳之行,来此红枫小筑,他是要取走一样东西。
楚留香好友遍布天下,江湖人士讲求一个仗义,帮人救急,此番势在必得。
从今往后延续三天,每日丑时,这红枫小筑会相继奉上三件宝物,来往金主皆带面具,适时方竞价拍的此物。
若说是寻常宝贝,那就不必这样神秘了,红枫小筑依傍群山处地僻静没有人烟,而此次发送的请帖也具有针对性。
据说,这次摆出的三样东西,都不是人间物。
所以,这前来的人,定是非凡富贵,而所求的,也不仅是宝物,而是这非人间之物背后的仙家之事,幽冥之事。
楚留香本是细想,不期然抬眼一看,却发现西北角的围墙上,有个白影子正奋力向墙头攀爬。
此人似乎不会武功,这爬墙的动作堪比十岁小儿,手脚并用,毫无潇洒飘逸可言。
楚留香摇摇头,脚下轻点砖瓦,悄然无声地一跃而去。
那白衣青年好容易把一只脚搭在墙头,一抬眼,就看到身形玉立的楚留香在他面前,冲自己探出一只手。
青年笑笑,拉着楚留香的手一股气走上了屋顶。
适时收手,楚留香觉得此人手心极凉,碰触到皮肤像是摸了冰块。
还未多想,便听对方道:“多谢阁下相助,想必,您就是胡大侠所说的那位楚留香侠士吧?”
“哦?胡铁花所说之人便是你?”楚留香讶异,扫过面前的青年“那个和他斗酒喝了一天一夜,连干三十八坛陈年老酒还面不改色的豪杰?”
楚留香本想的是,拥有这等酒量的应该是个身板结实高大,行为豪放的男子汉,起码是胡铁花这种型号的,而面前的青年俊秀端庄,身材颀长,怎么也不像会豪迈举着大坛灌酒的那种。
面前的青年微赧,还是拱手道:“正是在下。”
这白衣青年正是谢必安。
说来也是巧合,他难忍骚扰而从神荼的马车上仓促撤离后,直接滚落人间,本该一筹莫展,却偶遇一个废弃的酒窖,在里头看到位豪迈畅饮的汉子。
对方见了谢必安,也不认生,招呼对方一块喝。
酒可是鬼最喜欢的饮料之一,谢必安恰好渴了,也不拘束,走上前去拎起一坛大的,揭开封泥便畅饮起来。
承蒙谢玄千杯不醉的体质,当下又愁没去处,谢必安干脆坐在这陪对方喝起来。
结果,一天一夜喝下来,谢必安一点事都没有,而面前的人类在喝完第三十六坛时,捂着肚子奔出门口,哇的一声吐地天昏地暗。
谢必安同情地给他抵了块布料擦嘴。
而后,这汉子说,他叫胡铁花,还说谢必安如此善饮,千杯不醉,想来是位豪侠,定要结交个朋友。
就这么着,谢必安和胡铁花认识了,而后,又被推荐了楚留香这个大腿。
“嘿!我有个老熟人,天下大事没有他搞不定的,你要找的是什么东西,说来听听!”胡铁花听闻谢必安丢失了东西正在寻找,便一拍大腿包揽了下来。
或者说,顺带替楚留香包揽了下来。
“我这东西是个木牌,最初是落在金华城北郊,遗失了一个月左右,此物……不属于人间,自带灵气,可通幽冥。”谢必安简单描述了自己丢失的鬼差令。
此话到了楚留香耳边,香帅笑道:“不属于人间之物那便要去不属于人间之地索取,红枫小筑素来展出通灵宝物,阁下若真有心,那就随我去红枫小筑看看吧。”
于是乎,谢必安辗转来到红枫小筑,而楚留香则早他几日在此地,将各路情报巨细无遗全给收集了。
“这三日一共摆上三件宝物,一把剑,一本书,一块木头。”屋顶上,背对着月色,楚留香与谢必安并肩而坐,二者中间放着两壶清酒,眼下灯火通明的红枫小筑里,宾客纷至,带着面具的神秘面庞印着灯光烛火,皆是三五成群相伴的。
他们入门时,都要交上请帖,领取一面通行牌。
“一把断剑,一本残卷,一块朽木。”楚留香补充。
“听起来一文不值。”谢必安耸耸肩。
“然,为这三样前来此地的,”楚留香随手指了几个“江南富贾朱真、当朝王爷宣玖琅、西域驼山姬无赦。”
“商人、朝廷、外族。”谢必安反应过来。
“所以,哪怕是残破之物,只要不是人间的,那便有难以估量的价值,可能与成仙成魔,永生不朽挂钩,这对于掌握至高权贵之人来说,是最后想要得到的。”楚留香三言两语道尽下方来客的意图。
谢必安失笑:“没错,死后人便与世间荣华富贵无缘了,可死亡的意义不仅在于告别财富与权贵啊,苦苦追寻永生,难不成是觉得只有这种方法才能把这些东西囊括在手?”
“哦?谢兄这意思,是不畏惧死亡吗?”楚留香看向谢必安,薄唇带着一点笑意,让他俊逸的面容显得温情不少。
“死亡不可怕,也不是终结。”谢必安坦言,心里嘀咕着:要知道,冥界有山有水有城市,还有个特别帅的冥主叫神荼,不见见当真是吃亏。
而且,自己就是亡者,何须再畏惧?
楚留香洞慧的双眸看着谢必安,缓缓道:“谢兄这份大度,仿若是天外之人才会有的。”
“哦?楚兄也会惧怕死亡吗?”谢必安讶异。
俊美的盗帅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怕啊,这酒我还未喝够呢,那红袖、宋甜儿也绝对不舍我就这么死去啊,我怎能让美人为我流泪?”
好个风流人儿。
谢必安牵起唇角,突然,楚留香将一副面具,一面通行牌递到谢必安面前。
“戴上,大门关了,我们该下去,同大家一块看看,这三样宝物的模样了。”说着,楚留香手执一副单薄的银面具,遮住了自己英俊的眉目。
红枫小筑外有一圈木质的小花架,上面摆放了郁郁葱葱的植株,想来它的掌管者是个极有雅兴的,不少植物还是中原见不到的稀有品种,植物们静默间提高了小筑的身价和别致,无声中取悦了此地贵客。
谢必安与楚留香混迹人群之间,想着周围都是非富即贵的存在,谢必安那一身白生生的衣服看起来十分朴素,好在楚留香也在他身边,让他不至于承受太多打量的眼神。
二者衣着低调,谢必安那身无常鬼的白衣堪称朴素,在一帮锦衣华服中反而显得抢眼。
小筑中有三层楼台,谢必安本是同楚留香停留在地面上的,无意间,感受到来自台上的目光,下意识看过去,却在三楼的层层纱幔之后,瞧见了个玄袍墨发的身影。
一副镂花金面具遮着半张脸,留着线条优美的下颚,薄唇似笑非笑,看向自己这边时,谢必安分明在那面具空廓的眼眶下看到了抹艳丽的紫色。
果然,对方也循着鬼差令的踪迹赶来了。
一见对方,谢必安就会想到马车,想到马车,那养了几天的腰又有点发酸了。
他这辈子都不要坐马车了。
刚下此毒誓,那楼台上的黑色身影动了动,似要向自己这边走来。
谢必安立刻后退一步。
亲亲宝贝阿荼,别现在就发作好吗?我的腰才好了几天……
像是听到了谢必安的挣扎,黑袍的人儿动作一顿,然后,薄唇无声张开,说了什么。
谢必安一眼就辨认出来。
“歇好了,玩够了,就回来吧。”
羞赧的感觉涌上,谢必安面庞微热发红。
前几日因为点小矛盾,他从凌空的马车上跳下离去的冲动此刻被神荼那近乎宠溺的纵容烘烘融化。
觉得太黏糊,想外出几天玩玩失踪?
好啊,去罢,我允许,只是,时候到了,你还是要回我身边的。
这般笃定,谢必安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想着,好歹这份挣扎逃跑为自己争取了几日的休息……其余,回去再慢慢磨合吧,某神那热情如火的状态实在是需要消磨冷静点,否则,他还要继续躲。
“看那。”
谢必安还惦记他那些小九九,突然,身边楚留香扬声提醒,二者都看向小筑的主楼。
不似别处,奉上宝物都要命二八的妙龄少女捧着献到观众眼前。
这红枫小筑请来的奉宝者,都是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