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墨和李溦没有去跑马坡,李墨带了鱼竿,李溦带了画架,他们到苦雨岭外面的小河边钓鱼写生去了。
李昊也没有去,这却是个喜欢走家串户的人,去找他幼时的小伙伴打麻将斗地主喝酒。而李荻则真的跟邻家的家秀妹妹借了几套衣服,将自己还有李赫和李纯都装扮一新,混在家秀他们的队伍里到跑马坡热闹去了。
李赫一来是觉得好玩,二来是真的知道这样的民间活动是越来越少,后来虽然也重新出现过,却大多商业化,表演和作秀甚于原来的含义,所以也是有心去感受。
没有儿时的人山人海,也不是想象中的冷冷清清,但在跑马坡,李赫看到的真的是传统的流逝。就像奶奶说的,留在家乡的年轻人,是越来越少了。而李赫知道,再过些年,年轻人会更少。
不过至少这时,跑马坡还是热闹的。
跑马坡是一块很大很大的平缓斜坡,三面都是树林,靠南的一侧是一条小河,中间的斜坡是一块足有几个足球场大的草坪。小河上横着一座风雨桥,桥对岸有一座高高的鼓楼。桥上桥下也是市集,买卖了所需的物件之后,穿着民族服装的青年男女漫步到跑马坡上,三五成群,看顺眼了,便以山歌试探,若唱答有意,则游走至树林边,吹木叶,跳芦笙,渐渐人群聚集,载歌载舞。
李赫李荻姐弟三人跟着家秀等幼时伙伴来到跑马坡的时候,已经有几股较大的人群汇聚在靠近河边的树林边唱歌,芦笙和木鼓的欢快节奏传了很远。
“小李赫,你不是会唱山歌的吗?”走到跑马坡边上,远远可以看到那棵最大最高,树干要十几个人合抱的大榕树的时候,邻家的女孩家秀笑着对李赫说:“要是唱得好的话,那就赶紧试试吧,说不定会遇到那个寨子的漂亮姑娘哟。你看那棵大榕树,应该也有几千岁了吧,你要是在大榕树下唱歌许愿,一定心想事成。”
李赫哈哈一笑,说:“家秀姐你要这么说,我还真会唱,但是遇不到漂亮姑娘,你赔我一个不?”李赫从小每个假期都要到山里来,他虽然不像堂兄李昊那样喜欢到处窜门,可经常一个人坐在风雨桥里,小时候还真听过不少山歌。至于唱嘛,最近李赫发现自己唱歌其实挺有潜力的,尤其是跟刘老师学了一段时间的发音,别的不说,声音嘹亮中气十足那是妥妥的了。
家秀笑着说:“心诚则灵,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就算这一次没有遇到,只要你唱得大家都记住你了,下一次赶场的时候,一定就有好姑娘来找你对歌来了。”
李纯就是个喜欢热闹的,一听家秀这么说,立刻就跳起来拍着手说:“哥哥你唱吧唱吧,你唱歌很好听的。你听这附近男生唱歌的都很少,就算有也没有你唱得好听。”
堂姐李荻也掩嘴笑着说:“就是就是,我弟弟这么棒的小伙,要是没有漂亮姑娘来对歌,那可就真可惜了。你要是不好意思,先喝一碗米酒就好了。”
李赫也是醉了,这姐姐妹妹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啊。不过其实他也想唱首山歌试一试,倒不是为了见什么漂亮姑娘,只是觉得人生什么都可以尝试一下。KTV去过很多次,每次拿着话筒鬼哭狼嚎之后,心里反而更加的空虚。这也就是现代人的通病吧,人们总喜欢在城市里的灯红酒绿中寻找安慰,纸醉金迷之后,那个无家可归的灵魂更加迷茫更加荒芜。
那就唱呗,前世里没做过的事太多,遗憾太多,羁绊太多,既然是重生了,不管这一世能走到哪一步,至少尝试过。
于是李赫一边在山坡上走着,远远的看着那棵大榕树,突然就扯开嗓子,按照自己从小听到的那些山歌的旋律,唱起了那些打小就听到的歌词:“阿妹呀!请问你一声,哪条河有干石头?哪层山有青石块?哪个寨上有未出嫁的姑娘?哪个寨上有姑娘未出嫁?”李赫的爷爷奶奶是外来的,不过扎根在这个少数民族的山乡里,李赫的老爸李杰他们这一代就从小穿着他们的衣裳,喝着他们的米酒,唱着他们的山歌,和当地的山民并没有什么两样。到了李赫他们这一代,倒是都进了城,兄弟姐妹中除了李赫,也就是李荻会说一点当地的语言,至于唱山歌,那是李赫自己都从来没有尝试过的。
然而当他扯开嗓子用当地的民族语言唱出来的时候,虽然发音并不怎么纯正,但这阵子不停的练习唱歌,这会那嘹亮的歌声,竟颇有几分神韵。李纯激动的拍起手来,一个劲的叫好,李荻也惊讶的看着李赫,而家秀则抿着嘴笑。
李赫嘿嘿一笑,唱了也就唱了,扯着嗓子这么吼了几声,只觉得胸腔里充满了一股混合着泥土和青草的新鲜活力,那种痛快,可是城市的KTV里绝对找不到的。
可是他们谁都没想到,李赫的歌唱完了,大榕树背后竟传来了一段女声唱的对歌。
“啊呀呀!妹讲你细听,哪条河小就有干石头,哪层坡陡就有青石块。我们寨上有姑娘未出嫁,我们寨上有未出嫁的姑娘!”
这是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和李赫那种含混不清,吐字不明的假民族语言相比,这歌声字句清晰,那高音高得飘到天上去,却一点不让人担心会突然断掉,而且不像李赫是扯着嗓子在吼,唱那么高的音,明显的还没有使出全力。更重要的是,那音质很美,就跟深山里的深潭一样清澈,像秋雨洗过的红叶一般明亮。而且,也还很年轻,除非是那种老妖,根据李赫的经验,这声音的主人一定是个少女。
这一下就连家秀都意外了,惊讶的说:“呀!唱得可好了!我们寨子没有这样的姑娘呀,整个桫椤乡就没有哪家的姑娘能唱出这么动听的歌声来。但是和你唱的是同一首歌呢,叫做《相会歌》!后面的你还会唱吗?可别认输呀!”
李赫汗了一个,说:“哪记得那么多,就会开头一段和最后一段!”笑了笑也不管,把自己会唱的就唱了出来:“啊!阿妹呀!不要说假话来哄人,不要哄哥爬树捉蜻蜓。哥想去爬树,哥想去攀枝,爬树又怕蜻蜓飞,攀枝又怕飞蜻蜓!”
大榕树后面的女声停了一下,似乎对李赫直接就唱到最后一段有些不满,不过还是按照这首歌的段落唱道:“啊!阿哥呀!画眉歌声脆,逗人去细听。你说的话要是内心话,你唱的歌要是内心歌,兔场那天我们来相逢,兔场那天我们来相会!哎,榕树后面我们来相会!”最后一句,显然不是原歌词,而是即兴加的,显然也是对李赫充满了好奇。
李纯和李荻能听懂的不多,不过当家秀把几句简单的句子给他们一翻译,李纯立刻就说:“走啊走啊,我们去看看去看看,歌声这么好听,一定是个非常漂亮的姐姐!”
李赫却连连摆手,说:“不要犯主观性的错误,很多电台主持人的声音很好听,但一见面都要吓死个人!留点美好的想象吧。”
李纯拉着李赫往大榕树那边走,一边走一边说:“才不会才不会!这么好听的声音,一定是个漂亮姐姐,哥哥你才是啊,不去看看你不会遗憾吗不会遗憾吗?”
被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魔头拉着,李赫和姐姐妹妹一起走到了大榕树下边,不过,在那棵需要十个人合抱的大榕树下面,来来去去的是不多的一些老人,树下还有一个神龛,里面供奉着香火。整个跑马坡,真正热闹的还是风雨桥和小树林那一带,那才是对歌的中心地带。
李赫正想给李纯说,神话传说之所以是神话传说,就是因为我们这些凡夫俗子遇不到的,不过李纯前面突然窜出一只刨食的母鸡,李纯被吓了一跳,往后一倒,李赫赶紧伸手抱住她的同时自己也往后退了几步,结果,就撞人了。
对方“啊”了一声,李赫是侧转身的时候撞上的,力量不小,估计对方会有点痛,李赫忙放下李纯,用他自小就会的那么三五句民族语言道歉,伸出手去想要将别人拉起来,然后眼睛就被亮瞎了。
尖挺的鼻尖,点漆也似的眼珠子,瓜子脸,包着浅蓝色头帕的头上飘散了一些青丝出来,灰蓝土布的对襟衣,分明就是一个当地的少女,细看却不是那么一回事,青瓷一样白的肤色也不是当地的少女所有的,毕竟山里的少女要劳作,少不得风吹雨淋。
然而李赫已经是醉了,尼玛这是那种爱情传奇小说里才会有的桥段啊,竟然也给他遇上了?
然后李赫愉快的笑了,说了要遇到漂亮妹纸就遇到漂亮妹纸,对着大榕树许愿还真灵啊。虽然和他一样穿着民族服装也是冒牌,可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场景里这样的偶遇,实在是不会再有第二次的。服装是假的,漂亮却是真的,即使李赫的内心是一个三十五岁的老男人,在这一刻也不禁怦然心动,是的,就是这个妹纸同样惊讶而欣喜的看着他并展颜一笑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