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苏绾一觉醒來,身子已是好了许多。喝过青黛奉茶的苦药,她歪在床上,看着这简陋的帐子,目光一一移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青黛召至近前,低声嘱咐了一句。
闻言,青黛很是诧异,面露难色:“小姐,这不合适吧?”
现在苏绾身边只有她一个可用的人,若是她也走了,小姐一个人可要怎么办呢?
苏绾轻咳一声,忍住疼痛,装作淡然的模样,道:“外人不知道上山路线,就算能够上山,也难以进药房。你对药房最熟,我也只能相托你了。”
“说什么相托呢,小姐吩咐,我又岂有不遵的?”青黛为难道。“只是,你也知道这里是边关,有我陪着还好,我一走,小姐身边岂不是沒人了?”
“疫病刻不容缓,拖不得。”苏绾道。“我好歹还是个大夫,自是知道如何照顾自己的。再说了,我哥哥还在这里呢,哪里能受什么委屈?”
青黛犹豫:“你身上的伤……”
“反正你也不过去两日,担心什么?”苏绾笑笑,道:“你也知道疫病将会带來什么惨状,我将所有人的安危,都系在你身上了。”
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來,青黛也不好拒绝了,为苏绾换了身上的纱布,便动身出发。
不出苏绾所料,两日后,军中开始有人出现疫病症状。戚光等人念及苏绾伤重,便沒有告诉她。
只是苏绾一直关注着此事,又如何会不知?蛮人军营疫病蔓延,民不聊生,大楚军营又有蛮人细作,疫病如何传不过來?遂强撑病体前去查看。
因疫病传染力强,故出现得了疫病之人,戚光便让人将他们安置在一个单独的帐子里,禁止闲杂人等出入。
此时戚光不在,是戚麟在那坐镇指挥,见苏绾脸带面纱跌跌撞撞的來了,顿时皱了眉,迎上前來,微微扶住她:“你怎么來这里了?”
苏绾借力站稳,声音轻柔:“我听说有人得了疫病,便來看看。”
戚麟道:“军医在此候着呢,哪用得着你操心?”
“沒了忍青,就算军医在此又能如何?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苏绾神色激动,面上也染上几分红晕,双眸闪亮。“我又不是走不了,哪能天天待在帐子里?”
戚麟也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她,也只能轻叹一口气:“那你随我进去吧。”
苏绾进了帐子,见帐子里已经躺满了人,秀眉微颦,上前扣住一人脉搏,见其脉沉细,又看他苔白如积粉,舌质红绛,憎寒壮热,问道:“可有哪里疼?”
那人浑身发热,已是意识不清,听见问话,那吃力答道:“全身都疼。”
苏绾起身,又看了其他人的情况,心中有了大概的了解,这才对戚麟道:“让人将这些人抬去另一个帐子。”说着,指了一连串的人。
戚麟一一的记了,又忙让人去办。
“让人将这里清扫一下,帘子不要老是关着,总归要透透气。”苏绾道:“出入疫病病人帐子的人,一定要记得换下衣物及时清洗。”
想起军营中都是些糙汉子,十天半月都不换一次衣服的,她肃了脸色,十分认真的道:“疫病最是容易感染,若是不注意,难逃感染。你等会儿回去也要记得换衣服,若是有谁不听从的,不需要我治便罢了,到了我手里,那可得由着我磋磨…”
苏绾说这话时直磨牙,眼中闪烁的厉色让戚麟一怔,而后肃着脸应了,而后吩咐下去:“将军已经将此事全权交由我照管,若是有那阳奉阴违伤了自己害了别人的,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此令一出,倒沒人不遵从。毕竟都知道疫病的威力,那蛮人此次疫病蔓延,已被几方打得退了二十余里,他们可不想自己也变成那般下场。
叶军医等人一直在帐中,见苏绾进帐便若无其事的诊治分派任务,心中不快,只是碍着戚麟在场,并无人挑事。
苏绾不是沒看到他们,只是早就生出龃龉,她也懒得虚以委蛇。反正战事一结束自己就要回京的,她又不求着靠着这些人,才不怕得罪他们。
“我去写药方,你让人跟我去抓药。”整个军营之中,她能使唤得动的就只有青石等人,而青石等人现在又下不了床,她也只能跟戚麟说,而后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戚麟见她要去药房,心中担忧,便也跟着她去了。
苏绾亲自抓了药,交到一名士兵手中,吩咐道:“用一个大锅熬,一锅水熬得只剩一半便盛了送进东面的帐子去。”
药方之中,槟榔、厚朴、草果均为行气辛烈之品,疏利达邪,芍药、知母、黄芩养阴清热,制前药之性。东面营帐的人疫病不是很严重,只能以疏为主。
她又抓了羌活葛根柴胡大黄生姜大枣等物,交由另一人去熬煮:“这个不必那么多量,半锅水熬煮便成,等东营的人喝了先前的药,便将这个给他们灌下去。”
羌活能治太阳经的腰背项痛,葛根治阳明经的眉棱骨痛,柴胡治少阳经的口苦、呕吐、胁痛,大黄治疗里证,使邪气溃散,表里分消,生姜、大枣调和胃气。
苏绾从表里和六经两个方向入手,能驱邪于体外。
戚麟见到此举,很是不解:“你不是说沒忍青么?又如何能开方?”
“东营的人病情并不严重,无需以忍青为引。”苏绾如今伤重,受不得劳累,纵然心累,也只是强忍着。“青黛应该快到了,她手中有忍青。”
苏绾料到今日之事,缓过神來便将青黛派遣了回去。除了忍青,青黛还要拿另一位辅助药材过來,以压制忍青药性。
戚麟眉毛一抖:“你早料到会出现疫病?”
“我可沒忘营中还有细作之事。”苏绾微微喘口气,被戚麟扶着坐下,这才道:“疫病最是能传染人,你以后蛮人吃了这么大亏会就此罢手?”
她转至另一处,拣起药材准备放在盘子里,鼻尖轻嗅,顿时变了脸色。“这里有谁进來过?”
戚麟见她神色不对,心里一惊,问道:“可是发生了何事?”
“这药材被人动了手脚。”苏绾敛住怒意,又挑拣一阵,发现只有几味药材被动了手脚,顿时松了口气。
“麻黄一两,升麻一两,附子一两,白术一两,细辛两分,干姜两分,防己两分,防风两分,桂心两分。”苏绾拣完这些药材,又想起被动了手脚的那几味药,顿时心里堵得慌。
那几味都染上了微毒,毒性不重却影响了药的药性,是断乎不能拿來做药的。若想将这一副方子补齐,说不得还得另寻替代的药材。
苏绾凝眉沉思一阵,又抓了乌头蜀椒桔梗半夏川穹等物,交于一人让其熬制,而后带去西营。西营的人症状更重,只能下重药。若要痊愈,只能等青黛归來了。
又拣了白术一两,附子三两,乌头四两,桔梗二两半,细辛一两叫人熬了给全营将士喝。沒病防病,总是对的。
戚麟自听到药材被动了手脚便立时沉了脸色,只是碍于苏绾在场并沒发作,等苏绾将所有药材都拣完,这才送他回了营。
安置苏绾睡下,他才出门去寻戚光。药材被动之事,定是要找个交代…自古行军粮草辎重药物都是重中之重,而今被人动了手脚,岂不是在说他们管辖不力…若是苏绾沒有发现,将那些药直接喂给了将士,事情可就大发了…
想起营中细作之事,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
军营中人,也是时候敲打一番了。
苏绾一觉睡到半下午,见外面天色渐晚,眉间轻蹙。正值多事之秋,又遇如此景象,不心中感慨一番才是怪事。
正欲下床,便见青黛笑吟吟的端着药汁走了进來。微微揉了揉额心,问道:“药材可带來了?”
“幸不辱使命。”青黛将药碗递到苏绾面前。“我听说,叶军医被戚光将军发作了一通,押送回京了呢。”
押送回京?
苏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个时候押送回京,犯的事儿肯定不小。微微垂眸,将药汁一饮而尽,往背后一靠。
叶军医倒是好大的胆子,敢在这个时候弄出幺蛾子來。
只怕细作与药材之事,与他脱不了干系。就算他沒有亲自参与,那也是知情人。
苏绾甚是疲惫,见青黛已经回來了,便趁机捡懒,因吩咐道:“将忍青暖冬连同黄芩、半夏川芎、茯苓、陈皮、山楂、白术、苍术、甘草、苍术、滑石、香附一起熬了,你亲自看着,别让人动了什么手脚。”
叶军医被押送,知情之人难免恐慌。苏绾此举,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兵变可不是闹着好玩儿的,在巨大的恐慌影响下,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是事情來。
见青黛要走,苏绾又吩咐道:“将药材分为三锅熬煮,一锅加酒芩,一锅加甘葛,另一锅加羌活薄桂防风跟芍药。”
青黛也是略通医理的,知道酒芩治头痛,甘葛治口渴口涩,羌活等物治身痛,遂脆生生的应了,自去准备不提。
苏绾松了口气,青黛回來了,自己也不必那么辛苦。下床正准备提笔写点东西,却听到外面一阵吵嚷,顿时皱了眉,扬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她的帐外随时有人护卫着的,听见问话,便回道:“西营那边好像出事了。”R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