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滢细细观察李氏的神色,见她眉带悒郁,似是又沉浸在了回忆里,便不敢再往下说了,心下想的却是,说不得陈劭当年不只是闹得不愉快,而是出了什么纰漏,于是被赶出了太子府。
若果然如此,则这段经历并不算光彩,所以国公府中才无人提及,而李氏说起时亦是满脸黯然。
如此一想,陈滢忽然便又想通了一件事。
太子殿下今天来得非常快,几乎是赶在萧太后发难的同时到达的。会不会便是因为有了那段短暂的师生之情,所以太子才会对成国公府多有回护。
原来,美男子不仅生得好看,且还是个长情之人,果然不负陈劭与他师生一场。
陈滢在心里给太子殿下加了一分。
接下来的几日,盛京城尽皆笼罩在了烟雨之中。
这雨不似春时凉润,而是带来了潮湿与燠热,按照盛京的天气,这场雨过后,夏天便真正地来临了。
便在这连绵细雨中,陈滢连着进行了好几日的礼仪培训。
元嘉帝既然说了有赏,那就必是要当面赏赐的。而为了让陈滢在面圣时不至于失礼,许氏这个诰命夫人自不可推托,便担当起了陈滢的临时礼仪课老师。
见皇帝不比见太后,一举一动都需要格外注意。好在陈滢苦练了多年箭术,无论站、坐、行,皆是沉着端凝,再加上前世那五年古代生活经历打底,完成许氏的要求并不难。
四月十二,下了多日的雨终是稍停,阳光初现,满世界热气蒸腾,元嘉帝的口谕亦随着这升高的气温,传至了国公府。
陛下宣陈滢即刻觐见。
虽然早有准备,但这“即刻”二字,还是将国公府众人给赶得手忙脚乱。
好在那整套的衣裳首饰是早早就备齐了的,陈滢便在李氏与许氏的双重监督之下,快速地穿戴了起来。
上身是一件鹅黄地泥金点轻容纱衫,下头配着樱草纹八幅湘裙,衣裙上头皆无绣花,仅以料子本色的花纹为饰。头发梳成了垂鬟分肖髻,只戴一对鎏金珍珠钗,华丽但不张扬,正适合陈滢十三岁的年纪。
匆匆收拾完毕,陈滢便带着知实并罗妈妈二人,仍旧是在陈励的护送下,乘车来到了皇城。
因此番要去宣德殿觐见元嘉帝,故这一回走的不是上次的金华门,而是阊阖门,也就是皇城的正门。
当然,身为女子,陈滢是没有资格从真正的正门出入的。离阊阖门百米开外另有一道侧门,专供无职之人进出,她便是从那里进的宫。
而饶是如此,这也是十分少有的事,大楚立朝以来也只有几位女子有此殊荣。国公府圣眷之隆,由此可见一斑。
陈滢赶到宣德殿的时候,元嘉帝尚在太极殿与阁臣议事,贺顺安自然是随驾左右,因此,接待陈滢的便是一位叫孙朝礼的太监。只看他那一身的宝蓝宫服,陈滢便知道,这位也是总管级别的大太监。
“陈三姑娘先去偏殿候一候罢,陛下亲口吩咐过,叫姑娘再多等一会儿。”孙朝礼十分客气,说话时腰躬得极深。
陈滢早便从许老夫人那里得知,像孙朝礼这等总管级别的太监,她这样的无职之女根本就连打赏的资格都没有,也没必要打赏,只消保持一定的礼节即可,绝不可表现轻慢。
“有劳孙总管。”陈滢谨记着许老夫人的叮嘱,和声说道,嘴角也依旧放在了那个惯常的微笑的位置。至于这笑容瞧在孙朝礼眼中是个什么意味,她自是不会去想的。
孙朝礼笑得十分和善,将她引至了一旁的偏殿。
偏殿里的家具摆设很是古色古香,陶案、胡床、雕镂着古朴花纹的矮榻,错落地摆放了一屋子,那绿沉漆的鼓凳上漆色斑驳,一望便知是有年头的旧物了,只怕价值亦是不菲。
孙朝礼将陈滢请至鼓凳上坐了,方弯着腰道:“姑娘请先坐着罢。”说着便回身打了个手势,立刻就有小宫女鱼贯而入,捧上了茶果点心,搁在旁边的三足小高几上。
陈滢象征性地端起茶盏沾了沾唇,便又搁下了。
孙朝礼也没离开,而是退行至门边站好,看样子并不打算与陈滢说话,只拢着衣袖静静地站着,站姿之规矩,连头发丝儿都不带晃一下的。
陈滢便也静默而坐,只环视着屋中陈设,以使眼睛有个去处,心里暗自猜测着这些摆设的朝代。
坐了约莫半盏茶后,外头便悄步走来了个小太监,也没说话,只向孙朝礼点了点头,孙朝礼便立时转向陈滢,恭声道:“陛下快要到了,陈三姑娘请吧。”
陈滢应了声是,便又随他来到了正殿。
正殿中的摆设与偏殿不同,铺陈更加简洁,除必要的家具外,也就一个多宝阁称得上是装饰,殿宇面积也不算特别大。
陈滢以眼尾余光扫视着周遭情形,耳听得远处传来了太监的通传声,元嘉帝终于来了。
陈滢如今已经对此颇为适应,接下来不过是严格依照礼节拜见行礼,那一整套程序自不必细说。
元嘉帝似是心情不错,叫人给陈滢赐了座,还特意命将座位挪到了御案近前。
陈滢垂目看着那所谓的座儿,仍旧是金漆小杌子一只,连上头的花纹都与长乐宫的一模一样。
“可知朕为何叫你过来?”陈滢的身子才挨上金杌子,元嘉帝的问话便随之而来。
陈滢先自坐定了,方朝上微微欠了欠身:“臣女想着,陛下应该是要赏赐于臣女吧。”
“你倒真是个实诚的孩子。”元嘉帝笑了起来,语中有着几许兴味:“果然与传言一般无二。”
想必萧太后没少在背后念叨。
陈滢这般想着,再度向上躬身,并不答话。
元嘉一撩龙袍便坐了下来,将一只手搁在案上,态度颇为随意地问道:“说罢,你想要什么?”
果真就像国公爷所言,元嘉帝还真是叫陈滢自己挑一个赏赐。
不过,陈滢却注意到,在这句看似随意的话中,埋着一个小小的陷阱。
你想要什么?
这是个问句。
元嘉帝只是问了陈滢一个问题而已,至于陈滢说出要求之后他是应还是不应,这可就是没个准儿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