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提醒,吴太妃这才记起,还有这么号儿人物没来得及说,便拊掌道:“啊哟,亏得你还记着,我倒把他给忘了。”
说着又细细解释:“说起来,这平郡王乃是安王长子,当年先帝杀了安王,却没舍得杀这个长孙,只砍了他手足,留下他一条命来。他与永淳帝很亲厚,永淳帝登基后,怜他身体残疾,便封了他一个郡王。”
她摇着头,语中满是无奈:“说起来,我也有失察之过,也不知平郡王是怎么与北疆大王勾结起来,竟至杀进皇城。我估摸着,永淳给我下毒,没准儿也是平郡王捣的鬼。”
她翘起唇角,面上是嘲讽的笑容:“只这平郡王也是个倒霉蛋儿,我临死前最后看见的,便是那北疆大王一刀斩下他的头颅。”
言至此,她语声略停,再歇一息,终是叹道:“说来说去,永淳就不是块当皇帝的料儿,愚不可及,又自作聪明,强把他推上龙椅,是我害了他。”
长长地叹了一声,她抬头看向天边。
不知何时,云层变得厚了些,一弯眉月在云里穿梭,偶尔洒下几缕清光,更多时,便似一抹明亮的光斑,晕得那云絮一片微黄。
“接下来的第五世,您又是如何渡过的呢?”水一般干净的语声,比月华更清冷,凉凉淡淡,落入耳畔。
吴太妃回过神,眸光却仍停落在天际,半晌后,方寂寂语道:“第五世我一醒过来,就去找到六皇子,终是救下了他。”
饶是明知她这一世仍旧死了,陈滢却还是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元嘉帝的第一个劫难,算是躲过去了。
“再然后,我便求到陛下跟前,将六皇子养在膝下。”吴太妃疲倦地揉了揉额角,语气有些低沉:“在晋封昭仪之前,实则我也曾有过身子,只后来到底没留下一儿半女来。陛下怜惜于我,更兼六皇子生母本就不显,便应下了我的请求。”
她平静地说着这些,避而不谈当年小产之事,只神情有些感慨。
陈滢见状,亦自默然。
后宫倾轧,从来都很血腥,吴太妃小产后伤了根本,一生无所出,究其原因,应还是宫闱争斗所致。
“我知道我当不了太后,在这个位置上我死过两回,只是,若要把六皇子推上皇位,我的位份也不能太低。是以我便只求晋至贵妃,再一个,专意教养于他。”吴太妃此时又道,神情语气皆如常,那一丝感慨,已然消散无踪
陈滢按下心底情绪,轻声问:“这个过程中,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正是这话儿呢。”吴太妃今晚叹息的次数,委实有些多,此时又是一声长叹。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跟我过不去,这孩子七灾八难就没断过,活得委实不易。长到十二岁时,到底还是死了。事后我查出来,却是萧昭仪暗中投了毒。”她淡淡说道。
“萧昭仪?”陈滢讶然,澈眸张大了些:“这萧昭仪,莫非便是当朝萧太后?”
“就是她。”吴太妃淡然颔首,语中多少含了几分冷意:“她想要让先帝迁怒于我,再借机治我的罪、夺我的宠。我自不会容她嚣张,捉住她下毒的把柄,捅去先帝跟前。先帝对她还有几分旧情,不曾杀她,只把她囚进了冷宫。”
陈滢点了点头。
吴太妃杀伐果断,自然不可能对当年的萧昭仪留情。
此时,便闻吴太妃又道:“六皇子去后,我一时灰心至极,颓丧了好些日子,后来到底想开了,既然还剩几年好活,倒不如再来试一试,看换个皇帝,能不能破了那诅咒。”
“是个好法子。”陈滢表示赞同。
在结局不可确定的前提下,自然要不断地进行尝试,吴太妃的做法没错。
蹙眉想了想,陈滢又缓声道:“剩下来平安没做过皇帝的王爷,我记得有静王、顺王、恭王、诚王和信王。”
这般算来,她陡然觉得数量庞大,不免为吴太妃忧心:“这么多王爷,您这试验任务也真够繁杂的。”
这话吴太妃倒也听懂了,遂扶案笑道:“说你聪明,这时候你却又笨起来了。你就没想过,这几个混账没准儿能在一世里轮着把龙椅坐一遍?”
陈滢一怔,旋即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吴太妃竟还有这样的本事,能叫这几个皇子挨个儿当皇帝?
可再一转念,她便觉可能性极微。
若吴太妃真有这个本事,她为何不自己做女皇?
忖及此,她终是问:“是您主导他们挨次当皇帝的,还是那一世本就极乱?”
“我哪儿有那么大本事啊?”吴太妃失笑,连连摆手:“不瞒你说,那时候儿我也很吃惊来着,想着这老天爷是不是不耐烦了,干脆把这几个都拉上去试试。”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眉眼间浮起一丝哀切,叹道:“那一世,我又是亲眼目睹大楚国破。”
语毕,再度一叹。
月儿隐进云中,风自四面八方涌来,吹得二人衣袂翻卷,草叶低咽,有若悲吟。
良久后,吴太妃的声音方又响起,不复方才黯然,却仍旧低微:“也不知是不是那一世六皇子多活了几年,太子、安王、康王、宁王这几人,在先帝驾崩前便便死的死、贬的贬、圈禁的禁圈。先帝临终时口传遗诏,命恭王践祚。”
她再叹了口气,语声越发地低:“恭王即位不过一年,静王篡位;再一年,北疆扣边、西夷兵危,静王手忙脚乱,诚王趁机买通御林军,兴起兵变,后,诚王登基;又两年,诚王信王以‘靖难’为由杀了,信王坐上了龙椅。”
她笑了笑,神情却是暗淡的:“那个时候,我们这些先帝的妃子全都被打入了冷宫,因皇帝换得太快,也没人顾得上我们,就把我们一堆儿放在那里。那几年,冷宫里特别热闹,隔三差五就往里进人,皆是旧天子的嫔妃。自然,那格外美貌的便可连侍数君,却又是什么好事?总而言之,彼时之大楚,岂一个乱字了得。”
她微阖双眸,黯淡的面容上,满是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