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注定了漫长。
神秘客离开之后,柳新运并没有回房睡觉,而是把刀疤脸招了进来,对他低语交代了几句,刀疤脸默默的点头退了出去。
然后,漆黑的院子忽忽的跃起数条身影,隐没在夜色之中。
厅里只有柳新运一个人的时候,他脸上从露出了一丝倦意,微微的垂下眼帘,但是,却又是猛的一睁,向门口道:“宫大哥,不习惯么?”
门口出现了一个面露沧桑的灰袍青年,正是宫绰智。
宫绰智缓步而入,在几前坐落,盯着柳新运,却是沉默无语。
显然,柳新运心情有些焦躁的,所以,即便是一向极为尊重宫绰智,却也显得少许的不耐,道:“宫大哥,这大深夜的,您怎就不好好休息呢,莫非我这儿家居粗陋,没让您舒坦么?”
宫绰智还是没有说话,还是默默的看着他。
柳新运无奈的抓起酒壶给他斟了一杯,深深吸了口气,轻轻叹息道:“宫大哥,莫怪我,我心情不是很好。”
宫绰智轻轻的点点头,道:“我看出来了。二公子,我还是那句话。”
“放手?回去?”柳新运哑然一笑,眼里露出一丝嘲弄,却是不知是嘲笑自己还是别人,反正,他是露出了笑意,只不过,那僵硬的笑容,比哭好不了多少,“宫大哥,我已经回不去啦。”
宫绰智抓起酒杯喝了一口,缓缓道:“二公子,你要明白,有时候,这个世界未必有真正的赢家,安无风虽然兵不刃血的将大同府几个矿业巨头势力肢解了,但是,他所付出的代价,绝对不下于你。”
柳新运没好气道:“他安无风付出什么代价,怕也就只是往监察使府邸来回多跑几趟腿罢了。”
宫绰智摇摇头,道:“不然,二公子,你仔细想一想,倘若这大同府几家矿业巨头势力崩盘,接手之人会是谁?”
柳新运道:“自然落在官家手中掌握。”
宫绰智道:“对呀,你再想想,大同府官家接手之后,是不是还得把生意做下去?”
柳新运微微颔首,目光一闪,道:“宫大哥,您的意思是说,大同府官家既然同意帮助他暗中推动,定是里面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协议?”
宫绰智微笑道:“官家为谁做事?难道白给安无风帮助吗,他们又不是吃饱撑着了?”
柳新运倒吸了口凉气,道:“想必是,官家已经跟安无风定下了协商,今后,这大同府的煤矿须得安无风代为推广了,也就是说,至少会引入川蜀,与梦家分一杯羹啦。”
宫绰智微笑道:“二公子终于想通了,如此一来,对于青城派来说,安无风是没有任何损失是成功的,然而,对于梦家来说,却是损失了一半市场,作为背后支持青城派的幕后老板梦家来说,却是一次丢脸还重创的事儿,依你之见,梦家会如何对待他,如何对待青城派?所以说,在某种角度言之,安无风虽然化解了他们青城派的经营困境,但是,随着梦家不满抽手离开,青城派失去了梦家这个强硬后盾,今后的青城派,江湖地位将跌落尘埃,这种结果,可谓是得不偿失的。”
他顿得一顿,接道:“所以,我刚才说了,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对弈。”
柳新运脸色稍好了一些,笑了笑,道:“宫大哥,您这么一说,倒是让我心情好了一点,原来,我还没有全输掉。”
宫绰智正色道:“二公子,这事儿也算是告一段落啦,你就适时隐退罢。”
柳新运轻轻道:“宫大哥,莫非,您以为,小弟从江浙老远跑过来,仅仅给梦家添堵?我是那么无聊之人么?”
宫绰智面色一变,道:“二公子,你还想......难道,你想接手大同府这几家矿业?”
柳新运缓缓道:“那个周仪慈可以,为何我不可以呢?”
宫绰智道:“人家有监察使撑腰呢......”
柳新运淡淡道:“这大同府官员多的是,能说上话的官员不止霍尔翰,他也不是最大的。”
这是事实。
但是,令宫绰智担心却是这一件:“二公子,倘若你这么干的话,便是跟安无风死掐上了,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柳新运笑笑道:“宫大哥,或许,您把安无风看得过高了,不过,不管怎样,这人,我终是要见识见识的。”
宫绰智愣住了,他知道二公子的脾性,他决定了事,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毋庸置疑,柳新运已经作出了决定。
他的心一沉,心情瞬间灰暗了。
别人或许不太了解梦中游,但是,宫绰智却是相当的了解。这倒不是他跟梦中游有多熟络,而是,他与楚天歌有极深的交情。通过楚天歌,他从侧面了解到了梦中游的可怕。他知道,要了解一个人,并非一定与他亲密接触,单看他的交友圈子,就可以从中明了一二的。梦中游的朋友圈是些什么人?
于康,端木白,两个都是一等一的剑道高手。
康有梦,“先天一炁”气功独步天下的主。
楚天歌,名震天下,京畿第一神捕杜开功的唯一嫡传弟子。
还有“江南四大公子”的灰衣黄岩,白袍郭林,以及江南世家的欧阳深,上官三妹,墨虎,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善茬。
所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能够融入这个圈子,尤其让他们服服帖帖尊为老大,在江湖这个实力为尊的世界,没有强悍到使得众人低头的本事,那绝对是笑话。
倒回来说安无风这个人,他能够被梦中游相中,以梦中游的高眼界,寻常之辈,又岂能入得他的眼睛?
由此可见,安无风此子虽然表面年少无害,但是,其实质上,绝对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狠辣手段。
再说了,这大同府之行,他也没来几天吧,却在无声无息之中,布下了各种局,不仅获得了监察使霍尔翰大人的支持,还竟然说服了周仪慈与江崇武见面,从而制造了一种江家与外人勾结出卖盟友布家、缝家的假象,直接导致了这个曾经牢不可破的联盟内部火拼,一夜之间崩盘!
这还是表面上能够推算到的,至于,他安无风手上还握着什么底牌,谁也不知。
但直觉告诉了宫绰智,安无风的手段绝对不止于此,他一定还隐藏着更可怕的后招,张开了他的口袋,等着柳新运钻进去,然后,才爆发出来,让柳家粉身碎骨,万复不劫!
宫绰智想想都恐惧。
所以,他走出了屋子之后,并没有返回他的卧室,而是走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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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府着火了,风高物燥,很快,整座曾经辉煌无比的庄园被熊熊烈火吞噬,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照亮了半边夜空。
隔着两条街的一座通宵营业酒楼上,火光映在窗前的安无风的脸,他的脸几乎是没有任何表情的,跟邻居那条疯狗被打死一样,既没有可惜,也没有同情。
“你一向都这样吗?”
宫绰智慢慢的走了过来,在他的桌前站住,盯着他。
安无风转过脸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坐。”
宫绰智似乎还在憋气,后来显然感到这样站着也不是事,只好悻悻的坐下。
“想吃什么?”安无风招手把伙计招来,“不用客气,点你喜欢吃的就是,我请客。”
谁知那伙计居然向他躬身行了一礼,毕恭毕敬道:“安掌门,掌柜已经交代了,您在我们这儿消费一律免单。”
“咦,”安无风似乎很是意外,但是却是非常愉快的,正如他说的,他“穷”的要命,可以白吃白喝的,那简直是棒的不要不要的,所以,他笑着对宫绰智道:“看来呀,我想请您也不容易啊。不过,这不要紧,反正也是有人请对不,咱们恭敬不如从命好啦。”
许是宫绰智心生闷气堵的慌呐,安无风之语恰似把凿子凿开了洞口,使得他愉快的准确找到了发泄口子。
于是,他也没有客气,一口气如数家珍的吐出一串昂贵的菜单,这哪是宵夜,倒是更接近土豪盛宴一般丰盛。
安无风始终微笑着,仿佛跟他没有半个铜板关系,噢,也对,还真是跟他没有半个铜板关系,反正,那是人家掌柜免单的。
那伙计也含着笑容认真的聆听着每一个菜名,毕恭毕敬的,绝对没有一丝儿的不满情绪。
虽然,也许在伙计心里暗里思量安掌门这个朋友是否有些心理变态,须得问诊某位资深心理咨询师,但是,这究竟是安掌门的朋友,安掌门的朋友也务必给足面子是不?
“好啦,”宫绰智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挥手道:“就先上这些吧,后续要什么再加吧。”
伙计含笑道:“好的,小的这就去下单。”
宫绰智点点头,无言,抓起酒壶,翻起大碗便倒满了,往嘴里倒了一口,估计连喉咙都没有咽下便“哇”的吐在地上,酒碗“啪”的往桌上一扔,骂道:“呸呸!这什么酒,这是酒吗,这简直不是人喝的东西!”
这不是明显在找事么?
然而,安无风依然笑口吟吟的看着,脸上一丝异样的表情都欠奉。
但是,这话儿却把周边几桌客人成功的圈粉了,不过,这可是黑粉,人家不乐意了,因为,人家桌上摆的喝的酒,就是这酒。你说这酒不是人喝的东西,岂非反面证明了喝这酒的不是人?
估计,一个身材粗壮的大汉平昔脾气都不好,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隔着两张桌子,遥指宫绰智,怒道:“你说谁呢,你又是什么东西!”
宫绰智连看也不看他一眼,淡淡道:“我想说的是,喝这酒的人,都不是东西,咋地,你咬我呀,放牙过来呀!”
腾腾腾!
霎时,几个拉开椅子站起来,甚至,离开桌子,一致面向宫绰智,充分展现了他们要给宫绰智科普一下什么样的人才算不是东西。
安无风轻咳一声,淡淡道:“谁敢在这儿闹事,我让他在大街上的地板惭愧他的冲动。”
众人视之,不由一窒。
这是一个俊俏得过分的少年,他的脸上依然保持着六畜无害的笑意,甚至,他的眼神也是淡漠如水,他的语气也是平淡无奇,好像跟邻居随意说了一句日常的招呼,然而,正是如此种种平淡与淡漠,让你瞬间触碰到了一种来自力量释放的自信,宛如加持了某种魔咒一般,重重的震撼了心灵深处的柔软,似乎,拒绝他、反抗他,是天大的罪过的。
几个伙计适时端上了菜肴,连身体微胖的掌柜也托着菜盘上来了,把菜盘摆在桌上,首先向安无风作了个简略的自我介绍:“安掌门,在下姓章,忝为此店掌柜。”
安无风微笑道:“章掌柜太客气啦。”
章掌柜笑道:“安掌门到来,在下原本该是给您接风洗尘的,但考虑到了您喜欢低调,便没作打扰啦,今夜适逢其会,您赏光莅临敝店,正好弥补前憾。”
安无风点点头,道:“章掌柜,坐下聊。”
章掌柜答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坐落,而是扭脸对那几个还站着却是满脸疑惑的客人抱拳道:“诸位都是胸襟宽阔的好汉,些许误会谅不计较,吃好喝好,今夜,全部免单。”
免单!
多么让人陶醉的两个字!
即时便有人欢呼了起来。
那几个也心情好了起来,觉得赚大发了。
但还有一二个死要面子的:
“哎,章掌柜,您说的完全正确,我们哪里有那么小气,只是这天气老冷了,坐久了,腿脚都麻麻的,站起来抖动抖动而已。”
更有恬不知耻者言道:“不是不是,我是被窗外的火光深深的吸引的,我在想啊,这是哪家好人呀,知道我们大冷天出来吃喝不容易,于是,把家里点燃了,给我们暖和了,咳咳,虽然距离有些遥远,但是,那红艳艳的火光已经零距离暖和了我们的心,好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