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府。
天蒙蒙还没亮,宏运钱庄的掌柜花三郎便从卧室里出来了。
其实,他彻夜未眠,一双眼睛红红的,那是焦虑与熬夜过度之体现。
而当他出来内室的客厅时候,不由一惊,脱口道:“二小姐,您......”
原来,梦娇玉居然比他还要早起——额,不是,看梦娇玉的脑袋趴在桌上,一双眼睛还盯住还摆在她面前的信纸上,眼睛赤红,布满血丝,该是并无入卧室休息过,不由一阵心疼,道:“二小姐,您怎么不去休息一会呢?”
梦娇玉抬眼看了他一眼,苦笑一下,道:“花叔,您看,事情都这样了,哪里睡的下?”
花三郎叹了口气,道:“可是,这个,我们着急也着急不来呀。”
梦娇玉坐直身体,伸了个懒腰,揉揉太阳穴,,然后,轻轻道:“花叔,倘若周仪慈出了什么事,我们真的不好跟安掌门交代呀。”
花三郎坐了下来,微微皱眉,道:“可是,周家拿着是他们的家务事为由,坚持要把周仪慈带走,据周仪慈透露,回去杭州后,她肚里的孩子那是再也保不住了。虽然经过霍尔翰大人从中周旋,以交接事宜为由给争取下了几天,但是结果,怕也是于事无补,最终还是结果一样的。”
他郁闷的叹了口气,道:“好不容易,我们才跟官家建立了第三方关系运作生意,怕是周仪慈这么一撤,剩下的官方和我们两家合作关系就会裸露在外,为官方所忌,取消合作关系,那么,即便是我们获得一家独大,貌似非常风光,但实质却是回到了原点,和我们的理想严重违悖,那可糟糕之极。”
梦娇玉道:“是啊,目前,因为周仪慈夫家是商人,而霍尔翰大人的女儿格兰小姐与她交好,官家可以假借格兰小姐之名,与周仪慈合作,而当周仪慈撤掉之后,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也随之消散,官方不可能再以格兰小姐的身份与我们重新建立合作关系的,毕竟,人家格兰小姐和周仪慈的两闺蜜关系,到哪里都说的通,她和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道理难以站住脚,霍尔翰大人也不会让他女儿冒险的。”
花三郎道:“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也不知安掌门能否赶过来。”
梦娇玉道:“花叔,其实我想过啦,即便是他赶过来,也未必可以改变什么。”
花三郎微微一怔,沉吟道道:“也对,人家周家打着自己家务事牌子,敢情这牌子在道理上还挺牢实,即便是安掌门,怕是也无法将之撼动啊。”
梦娇玉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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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苑。
清晨时光,宽敞的客厅居然挤满了人,原来是不仅周家出动了家族四位权威人士:大伯周万阳,三叔周万通,四叔周万威,五叔周万昌,连周仪慈的夫家陈家也来了三位商界知名人士:陈桂平,陈桂镇,陈桂都。
这几位大爷是坐着的,而一些与周仪慈同辈的小辈们,包括周仪慈的丈夫陈鑫云在内等几个,以及一些类似看家护院的喽啰们,便只得有在他们身后站着的份儿了。
这里聚满一堂,反而,正主儿周仪慈却偏偏缺席了。
周家大伯周武阳六十上下,究竟是官宦家族出来的,气度自有一派让寻常之人震慑的威仪,抬目看着对面站在陈家三位家族大佬身后的陈鑫云道:“鑫云。我那侄女还没有起床吗?”
陈鑫云英俊的脸一僵,表现出一丝尴尬的表情,眼里掠过一丝怨毒,回答道:“没有......额,其实,小侄不知,您知道,这么多天,她都不让小侄走进她的屋子。”
周武阳微微皱眉,道:“这还得了,你是她的丈夫,你不能进去,还谁能进去啦,简直是要上天去了!”
对面的陈鑫云的三叔陈桂都冷笑一声,道:“周老,莫非,您现在才晓得您那宝贝侄女的霸道么,早在我陈家,鑫云与她拜堂半年有余,连她的手都不曾碰过,哼!”
周武阳问陈鑫云:“当真如此?”
陈鑫云没有回答,沉默了。
默认了这个让他痛苦的事实。
周武阳也没有继续追问了。他是能够理解的,所谓民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陈家虽在商界颇有作为,但周家乃官宦家族,许是区区一个盐司使并没有多大的职权,然而,但凡进入了编制这个圈子,自有各种盘根错节的人际网络,譬如,周仪慈之父周万邦与杭州总制大人就关系密切。如果周仪慈拒绝她的丈夫与之同房,她的丈夫慑于违逆后所导致的后果,不敢强硬对待,也不足为奇。
陈鑫云的二叔陈桂镇冷冷道:“我老早就劝过老四,不要跟沾着官的人家做亲戚,他偏就不听,好吧,现在,把我侄儿祸害成这个样子啦,哎,都不知我陈家造了什么孽呀!”
周家四叔周万昌不乐意了,冷冷道:“说的好像全是我周家的错喽,嘿嘿,也不知是谁厚着脸皮,隔三差五的来我周家,把我侄女夸的地上难找天上才有的聪明贤惠女孩,非要走这门亲呢?”
陈家三位大佬立刻面色铁青,非常难看。
周家的实权虽然不大,但是,在官场上建立的关系网却是绝对不小,陈家看中的就是利用这些关系,在商场上不断的进步与开括。
陈家二叔陈桂镇憋出一句:“哼,你们周家呢?还不是看上我们陈家在商场上有所作为,借助我们的关系,绕过官家的法规,从我陈家镬取巨大的利益?”
周万昌要说话,周万阳一声轻斥:“够了!”
他缓缓道:“我们是一起来处理周仪慈的事情的,而不是相互折腾闹事,都给我消停罢。”
然后,他看向对面的陈鑫云道:“鑫云,你去仪慈那边催催,让她过来。”
陈鑫云面露难色,道:“周大伯,其实,早先时候,小侄已经去过一回啦,但是,还离她屋子有那么一段,就被她的护卫拦截回来啦。”
周万阳微微皱眉,道:“这样啊......”
周万通忍不住道:“大哥,丫头身边的人,一些是总制大人,另外一些是霍尔翰大人的,我就不明白了,他们竟然都把人彻底交给她了,偏偏,这些人还死心塌地跟随着她,这丫头有那么大的魅力吗,还是总制大人和霍尔翰大人喝了她什么迷魂汤了?”
他大哥周万阳淡淡道:“三弟休得乱嚼舌根,无论是总制大人,或是霍尔翰大人,他们如何个决定,我们没有资格质疑,我们只是需要做好我们自己家的事情而已,与他们没有关系。”
其实,话刚出口,周万通就后悔了,周家虽说也是官宦之家,但是,他们的级别与人家对比,无异是毛毛虫跟大象对比,人家一个喷嚏都可以轻轻松松将他们震死。
当下,他很乖的点点头,闭上了嘴吧。
周万阳缓缓道:“今天是最后一天,不妨安定心情,等完这一天。”
众人默默点头,表示赞成。
周万阳缓缓站起,看向对面的陈家老大陈桂平,道:“陈老大,一起出去外头透透气?”
陈老大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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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万阳和陈桂平在花圃小径走了一会,来到了荷池畔的小亭上,双双落座。
陈桂平目光闪动,道:“周老,您暗里示意我出来这外面,莫非有什么计较?”
周万阳看着他,缓缓道:“陈老大,依你之见,是生意上的利益重要,还是更看重某些陈规陋习?”
陈桂平道:“周老,什么意思?”
周万阳轻轻道:“眼下,我们一致的要求周仪慈拿掉肚里的孩子,其实,真的如此重要吗?”
“怎么就不重要了呢,这不是涉及到我们后一代人的血脉纯正和脸面......”说到这里,陈桂平忽有明悟,“不是,周老,您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周万阳缓缓道,“你我虽然经营方向不同,但是追求的理想却是相通的,无非希望在各自的领域上,取得更大的成就,让家族迈向更辉煌的台阶。”
他微微一顿,缓缓道:“所以,老夫想把某些陈规变成最大的利益化。”
陈桂平目光闪动,道:“周老,您的意思,莫非是向周仪慈妥协啦?”
“不,”周万阳微微摇头,“不是妥协,而是,把我们的利益无限放大。”
陈桂平想了想,眼神一凝,看着周万阳道:“周老,您是说让周仪慈交出她手上的矿业股份?”
周万阳道:“陈老大认为可行不?”
陈桂平沉吟道:“就怕她不肯。”
周万阳淡淡道:“今日之后,她在无理由还滞留大同府,她人一走,这里原本就不会再有她的什么事,而回到杭州之后,她肚里的胎儿自然保留不住了,她所有的坚持和理想,将是灰飞烟灭。她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她会作出聪明的选择的。”
陈桂平沉默了,低头沉思。
周万阳也闭上了嘴吧,让陈桂平充分消化这些内容。
好一会,陈桂平眼里掠过一丝挣扎,但随之被浓浓的贪婪淹没,抬起头的时候,眼里流露出一丝炽热,把头狠狠一点,道:“好,就依您的决定做。不过,周老千万别忘了,周仪慈是咱陈家媳妇,不说我陈家占大头吧,起码也不能少了一半。”
周万阳微微一笑,道:“陈老大你想多了,怎么会少给你呢,我还担心着你要把骨头都吞个不剩呢!”
陈桂平笑道:“周老怎么可以有这念头呢,我陈家做生意,童叟无欺,最是公道啦,呵呵......”
周万阳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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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察使霍尔翰大人府邸里,聚首着大同府官方的几位大佬。
人人表情凝重,沉默不语。
终于,有一位华服老者沉声道:“莫非,我们付出的努力,如今是一朝全泡汤啦?”
坐在他身边的一位锦袍老者翻了个白眼,脸上毫不掩饰的书写着无限的鄙夷。估计,他的意思是在说,你付出了什么努力?是在床上挑灯数钱,把手累着了,还是废了灯油?其实,大家什么都没有做好吗,只不过人家方便与各种政策的走动,可以谋求一个稳定的经营环境,把白花花的银子送上门来而已!
霍尔翰大人摊了摊手,无奈道:“人家打的是处理自己的家务事做招牌,我们无权插手,而且,我们是代表官方脸面的,也就更加不便公开干涉。所以,我们只有等。”
华服老者道:“等什么,等谁?”
霍尔翰大人道:“等一个人。”
锦袍老者道:“莫非是那个安无风?”
霍尔翰点点头,道:“正是。”
锦袍老者眼神微微一亮,但随之黯然,摇摇头,道:“虽然,老夫知道安掌门年轻有为,能量不小,然而,毕竟,这是人家的家务事,恐怕也未必能妥善收场。”
霍尔翰也充分意识到其中难处,沉吟道:“多个人,多个计较也是好的。”
华服老者叹息道:“现在,也只能如此了,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