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远处传来一阵热闹的锣鼓声,立马吸引了暮梨的注意力。
她将脑袋探出围栏,向街道一头望去。
远方正走来一个长长的礼乐队伍,最前面两名年轻男子身穿同一个样式的黑缎褂子,腰上系着红绸缎,满脸笑意地吹着唢呐。身后是一匹棕黑色的骏马,肌肉健壮,步态昂扬,脖子上挂着亮红色的缎子花球。
马背上跨坐着一个体型臃肿的中年男人,身穿鲜红色的袍子,衣袖上的金线反着刺眼的光点。他眯着眼,神情得意,肥腻的圆脸挤满了笑纹,似能滴下油来。他身后跟着两队仆役,皆在腰间系了红段子,扛着锣敲着鼓。
再后面便是一顶大红色的花轿,轿子稍小,只四个人抬,装饰也很朴素,只在轿檐上垂着一圈明黄色的流苏。花轿旁边跟着一个喜娘,岁数看似四十上下,腰间有些发福。喜娘穿着一身枣红色的直筒百褶罗裙,干枯的发丝在脑后盘起,别了一朵比巴掌还大的红花。
“成亲?”暮梨好奇地问道:“怎是清早?”
她来京城半年了,也见过两次迎亲的队伍,皆是在午后阳光最为灿烂的时候,晨早迎亲的她还是头一回见。
玄天自然不会搭理她,狄烈倒像是终于逮到了开口的机会,他本就话多,方才紧张的气氛快把他憋死了。
“一般清早迎亲的,都是纳妾。纳妾不可过午,所以一般都晨早就去迎亲,接回府中后草草请宾客用顿酒席,在正午前就必须送客了。只有迎娶正室才可以留宾客用晚宴的。”
暮梨回头看了看狄烈,虽是魔族,他倒是对凡人的礼节很了解。
“纳妾?”她看着那新郎肥腻的样子不禁为轿中的姑娘可惜:“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真是可怜。”
天云居二楼的几桌客人此时也扒在栏杆边看热闹,靠近暮梨左手边站着一个相貌干瘦的年轻男子,听到暮梨的感叹便自顾自回答:“那呀,是曹中那老小子的闺女,他原有仨女儿,因为嗜赌欠了许多银子,把闺女都卖给有钱人家做妾还债啦!这应是最小的女儿了。”
暮梨听了有些生气,怎会有这样的父亲,论狠毒凡人果然不输妖魔。
“那胖子是谁?”她指着骏马上得意的新郎扭头问向旁边的男子。
“广财钱庄的杜大当家啊,他都有十几个小妾了,也不怕无福消受。”说罢便一脸猥琐地讪笑起来。
他笑着转头看了一眼暮梨,瞬间有些愣住,眼前的女子正一脸天真地望着他,双眼水汪汪的,皮肤白皙仿佛可以掐出水来。他眼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贪念,压低了声音色眯眯地问道:“小娘子,可有婆家了?鄙人姓陈,还不曾婚娶啊。”
“恩?”暮梨的注意力还在迎亲队伍身上,一时没反应过来,挑着眉一脸不解。
陈姓男子一身暗黄色的丝绸云纹长衣,一手握着面折扇,乍看起来也是翩翩公子的打扮,可那长相却着实猥琐,颧骨高高耸起,脸颊干瘪,一双三角眼直勾勾地盯着暮梨。他忍不住伸出黝黑的贼手,想要趁机在暮梨脸蛋上摸一把。
突然间,一个烧的通红的铜壶飞了过来,直直砸在男子肩头,滚开的热水喷溅在他的脸颊和胳膊上,烫的他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暮梨也吓了一跳,转头往铜壶飞来的方向望去。
狄烈摆着双手,睁大眼睛不停摇头,嘴上做着口型:“不是我。”
他眼睁睁看着玄天提起了炭炉上的铜壶,甩手就扔了过去,也是被惊了一跳。
他旁边的玄天依旧泰然地坐着,只是满脸阴森,蹙着眉死死瞪着那个陈姓男子。
那姓陈的脸被开水烫的瞬间通红还起了水泡,他恼羞成怒,嘴里骂骂咧咧,站起来就要动手,可刚对上玄天的眼神便被吓得一颤。那双眼睛里透着压迫心神的寒气,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让他脚下一软。
狄烈身形健壮,撸起袖管站到了玄天身前,恶狠狠地瞪着陈姓男子,举起拳头就要砸下去。
那男子吓得往后一瘫,赶紧求饶:“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啊!”说罢便捂着脸灰溜溜的跑了。
暮梨一脸错愕地看着玄天。
这男人火气很大啊,他该不会是想拿铜壶砸她吧?得亏是砸歪了,否则定是要被烫掉一层皮。暮梨这样想着,一边觉得松了口气,一边又在心里暗骂玄天狠毒。
玄天不理她,端起茶盏继续喝茶。
暮梨瞪了他一眼,低头瞟向桌子,这才留意到桌上摆着的各色点心。她食指大动,方才的惊慌瞬间烟消云散,两指捏起一块脆皮豆糕就送进嘴里。
做这脆皮豆糕要先用井水将芸豆泡上一整夜,第二日再加水熬煮至软烂。滤掉豆壳后加入砂糖搅拌成泥,再压成两寸见方的小块,裹上糯米粉用温油细细炸过,才能外脆里酥,表皮上还裹了厚厚一层黄豆粉,香甜可口。
玄天脸上的阴霾还没有散去,他看着暮梨白皙的小脸,又回想起刚刚那只伸向她的黝黑爪子,一股莫名的怒火在腹中翻腾,突然朝暮梨低喝了一声:“今后少与陌生人搭话!”
她正吃得开心,这一喝把她吓了一跳,一紧张喉咙里吸进一口黄豆粉,瞬间呛得她气都喘不上,小脸涨得通红,不住地咳嗽。
玄天愣了片刻,他没想到自己会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话,更没有想到会把眼前的小妖吓成这样。
他很快又恢复了冰冷的神色,只将手中的茶盏递了过去,暮梨连忙接过来灌了一大口,这才稍稍缓过来。
“你故意的吧!想活活呛死我吗?”她蹙着眉喊道,将茶盏重重拍在玄天面前。
她被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又咳了两声,一手不停地拍着胸口,恶狠狠地瞪着对面依然一副悠闲自得的男人。
看着她满脸通红的样子,玄天忍俊不禁,心情转好,方才的不悦似乎都渐渐淡去。他提起嘴角,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端起茶盏惬意地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