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扬心里已有计较,看着梁其超的眼睛,缓缓问道:“梁副所长,你这幅画,是祖传的,还是收的?”
“这是前几年,我花高价,从国外收购回来的。”
“高价?有多高?”
“换算回来的话,差不多十万吧。”
这个年代,钱还很值钱,收藏热度也没有后世那么高,这幅作品,如果真是徐渭的,那梁其超就算捡漏了,如果不是,那他就亏了本。
“陈小姐,你准备以什么价格买下来?”张扬想先了解清楚,再决定要不要说出自己的判断。
“嗯,我们刚才谈的价格,是三十万。”
徐渭的画作,如果是真品,花三十万买下来,是很超值的。后世升值的潜力极高,现在买到就是赚到,比投资股票和房地产还赚钱!
“张扬先生,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现在还没有成交,你有什么顾虑,都可以告诉我,我相信,梁老师也是个大度之人,不会因此记恨于你。梁老师,你说是不是?”陈茵一席话,巧妙的把两个人都拉进来,让他俩都不好拒绝。
梁其超打了个哈哈,说道:“陈茵所言极是。艺术品收藏家,如果连这点雅量都没有,还玩什么呢?”
张扬沉吟道:“梁老师,你既是收藏家,又是古玩专家,这方面的鉴定知识,肯定比我丰富,不过,对这幅画,我有些许不同的看法,说出来,请你指教。”
梁其超迫于情势,不得不笑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自古皆然。这鉴古之法,除了泰山北斗的传人外,没有人敢打包票,绝对不会打眼。你有什么看法,说出来,大家一起探讨。他山之石,可以攻石嘛。”
张扬心想,我可不是他山之石,而是他山之玉,专门来攻你这块顽石!
他指着画芯,朗声说道:“这幅画,我怀疑被人做过手脚,所用主法,是高超的拼接技术。”
“拼接法?”梁其超和陈茵同时重复了一遍,都有些惊讶。
张扬简短的做了说明:“拼接法,就是把两幅不同作品的不同部位,拼接在一起。这幅作品,用的是徐渭的款识,清人的画芯。”
“嗤!”梁其超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我当你多厉害!拼接?这怎么可能?我研究书画文玩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样的作品。”
张扬淡然道:“梁老师,你没见过,并不代表不存在。当你见识经历达到了,自然会明白。”
之前被他无限嘲讽,现在正式反击。
梁其超目光一厉:“小伙子,说话要注意分寸!”
张扬心想,以梁其超的地位和阅历,不可能没见识过拼接法,他既如此说,要么是虚有其名,要么是别有所图。
陈茵笑道:“梁老师,莫生气。张扬先生也是一番好意,或许,他提醒得对呢?我们且听听,他有什么证据。古玩行业,做假手法高超绝伦,令人防不胜防。再厉害的文物大师,也有过打眼之事,这并不稀奇。”
她这话,隐隐提醒对方,这一次,也许就是你打了眼!
梁其超是官方文物机构的代表,被人如此质疑,岂能不生气?
他重重的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这小伙子能拿出什么证据来!请吧!”
陈茵给了张扬一个鼓励的眼神:“张扬先生,请你告诉我们,你从哪里看出疑点了?”
张扬道:“对古代书画作品的保存,历来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装裱,一种是原件。世人都以为,装裱方式对书画作品更有益,其实不然,最好的保存方法,就是原件封存。而且,装裱作品,很容易做假。这幅作品,要想证明它是拼接的,只有一种方法,就是将其揭裱,原画整体揭下来,一看便知真假。”
“那不行!”梁其超立马拒绝道,“揭裱对原画的损失是很大的,除非你们确定付款买下来,否则,我不同意揭裱!”
陈茵微一沉吟,说道:“梁老师说得对,这个情况下进行揭裱,对他对作品,都是不公平的。”
助理文英笑道:“可以进行碳十四测年。”
梁其超摇头否定道:“那不行。我们省里都没有十分权威的测检机构,除非送到京里去,那又太遥远了。”
张扬轻咳一声:“碳十四检测,必须送样,势必要从这画作上切下两块样本送检,那肯定不行,还不如揭裱,伤害更小。”
陈茵问道:“张扬先生,还有没有其它方法验证?”
张扬沉吟道:“这画的创造者,十分精通书画造假之道,拼接得天衣无缝,就连纸张的纹理,也被梳理得不留痕迹,仅凭肉眼观察,极难找出破绽。如果梁副所长同意的话,我有一个局部揭裱的办法,可以验证真假。”
梁其超用力一挥手:“凡是揭裱,想都别想!几十万的画,别说毁就给毁了!”
张扬道:“只是局部揭裱,不会影响到画作。”
梁其超摆手道:“不行!我宁可不卖!”
陈茵眼珠子一转,笑道:“梁老师,这样好不好,如果局部揭裱之后,确定这画没有问题,那我就加价两万买下来!”
梁其超有些心动,拍着胸脯道:“首先声明,我不是贪图你出的高价,而是信任本人的专业知识和眼力!我梁某人,虽然比不上泰山北斗,但看中的古玩,绝对不可能打眼!”
他这么说,等于是同意张扬进行验证了。
“不过,这个揭裱的师傅,一定要找老手艺人。”梁其超随即提出来,这要求并不过分。
陈茵当即答应道:“好,我正好认识一个老手艺人,就在本县开店,我家很多作品,都是找他装裱,他有几十年的经验了。”
梁其超本来是随口出个难题,以为这种小县城,肯定找不到合适的手艺人,没想到陈茵当场解决,当下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陈茵把刘文岚找来,让他开车去文艺巷请王师傅来,又吩咐道:“跟他说,要揭画,记得带工具过来,快去快回。”
刘文岚听了,马上开车前去,不过十几分钟,就把王师傅请了过来。
王师傅六十多岁年纪,瘦瘦矮矮的,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皱纹。
“陈老板好。”王师傅是个生意人,脸上总是带着笑容,一见人就喊。
陈茵说明原委,询问他是否可以局部揭裱,又问局部揭裱之后,对画作有没有影响。
王师傅没有着急回答,先问揭哪里,揭多大?
陈茵不知道,便看向张扬。
张扬指着落款处,说道:“只要揭开这一片便行,大概揭到这个位置。”
王师傅点点头,笑道:“这个容易啊,对作品保证没有损害。揭完之后,如果你们想继续揭,我就继续,你们想贴合,我就把它贴合,保证不留一点痕迹。”
陈茵道:“太好了,王师傅,你先做事,完了我给你工钱。”
“没事。”王师傅放下工具袋,准备一碗清水,一把棕刷,开始工作。
揭裱和装裱,是一个相反的过程,但原理都是一样的,利用宣纸的韧性,用水洇湿,进行胶合或去除胶性。
王师傅是个老手工艺人,沉淫其道几十载,动作干净麻利,效率又高。
只用了几分钟,就把落款那一块宣纸轻轻揭开来。
他一边揭,一边笑道:“这画画得好,装裱得也很好,衬纸上刷的是真正的糯米浆,而不是化学胶水。如果刷的是胶水,或是用料不纯,这画芯就不能进行揭裱和二次装裱了。”
梁其超点了点头:“你果然是个老师傅,懂得其中的门道。这是明代的画,那个时期的艺人,秉承的是工匠精神,传的是古老手工艺,用的材料当然扎实了。再说了,那个时候,还没有化学胶水吧?”
王师傅的眼睛,凑近画纸,很小心的,一点点的揭开落款处的纸,闻言说道:“什么?明代的画?那你们装裱好后,为什么又要揭裱?”
梁其超道:“这不是我们装裱的,我们买来的时候,就是装裱好了的。”
陈茵抓住了重点,问道:“王师傅,你是说,这画并不是明代的?”
王师傅笑道:“我可没说这话。我只是说,这画不是明代装裱的,应该装裱了没多久。至于这画是不是明代的,我可鉴定不了,你们要找专家来才行。”
梁其超瞅了陈茵一眼,释疑道:“明代的画,后世也能装裱。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张扬没有参与他们之间的争论。
以前,他是个记者,嘴上功夫了得,不知道打过多少嘴仗,现在他觉得,所谓的嘴仗,是最无聊的行为,因此学会了多看少说。
他在博物馆的资料库里,学到过装裱的方法,但真正看人装裱,这还是第一次,文物的保护,离不开手工艺人的技术和方法,张扬很留心的观看,从中学到不少东西。
梁其超看着王师傅一点点的揭开宣纸,呵呵笑道:“你们看,这分明就是一整张宣纸嘛!我看,揭到这里就够了,再揭下去,整张画芯都要被揭完了!”
陈茵正要说话,忽听王师傅哎呀一声:“这、这纸怎么断了?刚才你们都看见了的,我很小心的揭裱,不是我撕烂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