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雪番外之八记迢迢桃花月
雪山之中,有块桃花雕琢的净土,漂亮得好比人间仙境。
这人间仙境藏在结界中,常人很难发现,若非素还真吃着联络信物,连他也不能。
史艳文仰望高不可攀的山头,十分无奈。
道人研究阵法已久,所需最多便是灵气充裕之物,思来想去,能够拿到充足灵气的地方,素还真只能想到山海奇观,但在玉梁皇手中的一半自然是不能轻易拿的,想当然耳,素还真便想到了在圆公子手中的另一半。
那一半在北域雪山,因为圆公子就在北域雪山,这是史艳文用哑琴推测出来的答案。
北域雪山是他们的重逢之地,也是道九曾生存之地,两人便不由得多逗留几日,在雪山上厮混也罢、偷闲也罢,总之这几日史艳文过得还算惬意,除了入夜后。
现在……
史艳文想起自己衣襟下的痕迹,有苦难言,如此放纵,实在不像他们。
哑琴作响,明光四散,素还真苦笑道:“圆公子好心思,竟将自己隐藏在万重雪山之中,结界也有隐蔽天机的效果,若非当初你先料一招,恐怕很难将他找到。”
“好不容易一家退隐,他自然不想外人打扰,”史艳文顿了顿,叹道,“恐怕我们要成不速之客了。”
几乎是肯定的一件事,素还真无可反驳,只好自解嘲颐:“再如何,总不能见面就催掌相向,上去吧……我背你。”
“不必。”
史艳文看他一眼,直接化光,在冰天雪地中悄然入了云端。
素还真启唇轻笑,摇摇头,紧随而上。
山如冰川,中却镂空,循着冰石做成的小道下去,夹道桃花皆是幻境,小桥流水、春色遍布,恍若另一个世界。
史艳文不由喟叹:“圆公子好手段。”
圆公子自桃花树下步出,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却道:“史艳文,你才是好手段,在下藏得如此之深,还是叫你找了出来。”
素还真之山顶跃下,停在史艳文身边,笑道:“圆公子,久见。”
圆公子冷哼一声,态度倏变,挑眉道:“你也来了?”
“欸,”素还真伤心地捂住心口,“故人同至,圆公子却对素某如此区别对待,素某真伤心。”
圆公子眯了眼,抱手调侃:“能被你素还真轻易寻见,看来湛卢无方要带曼鲤另择佳地定居了。”
看来,也不是完全不受欢迎。
三人相视一笑,圆公子转身,迫不及待道:“走吧,带你们看看我儿子,筝儿。”
……
桃花深处是三座小木屋,靠边还有个收拾整齐的灶台,平台上堆满了蔬菜瓜果,周围堆着冰块,冰块里面还有颗碗大的石珠。
史艳文看见后顿了顿,那石珠围绕着一股奇异的自然之力,能将冰寒之气收敛于一处,对修炼寒气的武者来说算是无价之宝,随身携带便可随时修行,但圆公子却拿它来保存食材,放得很是随意。
圆公子没进正屋,直接入左屋牵了个珠圆玉润的小娃儿出来。
小孩儿总是带着奶香的,也许是第一次看见生人,瞪大的眼睛充满好奇,咬着桃花糕仰头看着史艳文,跟观音座下童子一样圆润可爱,脖子上还挂着灵力不低自带防护阵法的长命锁。
圆公子一把将小孩儿抱起来,捏捏他胖嘟嘟的脸,指着史艳文道:“乖,叫哥哥。”
史艳文眨眨眼:“哥哥?”
“从理论上来说,你现在的身体最多也才三岁,”圆公子笑了笑,继续对小孩儿道,“乖,叫一声。”
小孩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忽然回头抱住圆公子的脖子,把头埋了进去,嗫嚅着声音,口齿不清道:“哥哥好。”
史艳被他还漏风的小牙齿逗笑了,轻轻欸了一声,然后伸手点在他额上,寄了些力量进去,道:“艳文身无长物,并没有带什么见面礼,就送一句祝福予他……可否借他长命锁一用?”
圆公子等的就是这个,自然乐意效劳。
长命锁并不温暖,甚至有点冰凉,好在小孩儿的衣服隔了凉意,所以那肉乎乎的小身子暖和得紧。史艳文看了眼长命锁的背面,晶莹剔透的琥珀被打磨成小巧的一片,将长命锁紧紧镶嵌其中,光滑得可以映出人面,他想了想,指腹在琥珀上一抹。
“长乐无忧,”史艳文将长命锁重新挂在了小孩儿的脖子上,轻笑道,“不能消灾解难,却可趋吉避凶,它若自行发亮,便是身处危险,若是靠得近了,艳文还能有所因应。”
圆公子心情更好,忍不住在小孩儿的下巴上捏了把,道:“记得爹亲教你的话吗?”
小孩儿咯咯笑了几声,又把头埋了进去,低低传出了声“谢谢哥哥”。
史艳文也想揉揉那张小脸了。
这一个完了,便该轮到另外一个,圆公子若有所思地看向素还真,道:“筝儿,这个人叫素还真,你要叫他什么?”
小孩儿露出双眼睛,从脖颈缝里看了眼素还真。
“素……素素?”
素还真:“……”
史艳文默了默,问:“是……叔叔吗?”
圆公子笑吟吟道:“筝儿虽然小,但说话的口音还是很准的。”
史艳文捂了捂嘴,忍笑道:“素素……幸好他不是以解锋镝的形貌前来,莫不然,筝儿岂非要多个‘姐姐’或者‘弟弟’了?”
被活生生拉下一辈,素还真也只能无可奈何,故失望道:“艳文何必落井下石呢?”
圆公子还准备调侃几句,怀里的小孩儿却挣扎着要下去,立时转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开始哄起他来:“哎哟哎哟,筝儿又饿了?爹亲给你做吃的好不好啊?”
小孩儿还是推着他的肩膀,圆公子怕他仰倒,忙护好他的肩膀,小孩儿这下不仅挣扎,还开始闹腾了:“不要……我要娘亲!”
圆公子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声音越加没了脾气:“可是娘亲在睡觉啊,筝儿乖,告诉爹亲要什么?嗯?”
“不要,”小孩儿还是瘪了嘴巴,“筝儿要娘亲……”
“筝儿……”
“我就要娘亲!呜……我要娘亲……”
小孩儿怕是怕生要寻母亲找安全感,偏偏死缠烂打圆公子也不让他进屋,几句话不到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圆公子一时也顾不上素史二人,抱着小孩儿开始哄。
史艳文同素还真相视一笑,着实没想到那个华丽高冷注重排场的圆公子如今会因为一个孩子就六神无主,将客人都抛之不顾了。
那边哭声一发不可收拾越来越大,史艳文饶有兴趣地看着圆公子慌手慌脚的样子,素还真自觉拿出两个手掌长的小酒葫芦,和史艳文坐下看起好戏来。
“没想到圆公子也有今日,”史艳文慢吞吞打开葫芦塞子,“圆筝,风筝的筝吗?”
素还真笑笑,道:“圆公子已风筝线作为武器,风筝线虽然细软,却也柔韧坚强,风筝除却祈福除厄,亦有传递消息之意。孩子总要长大,也不可能永远避世,或许除了欲传承紫霄丝纶的意思之外,他们也希望这孩子无论走到哪里,都能不忘给他们传来消息吧。”
史艳文也点头道:“那孩子似乎很喜欢你。”
“素某的孩子缘一向很好。”素还真倒未否认。
史艳文看了看他,突然凑近他耳边,酒葫芦贴着他的下颌滑过,他笑起来,带点不怀好意却微不可查的调戏神色,至少旁人看来是正经的。他压低声音,道:“素素?”
被他调戏的人捏住了他的手,取了他的酒葫芦,又将自己的酒葫芦放进他的手里,略略沉吟后,道:“艳文喜欢这个称呼?”
史艳文被他认真的语态惊到了,诧异地看着他。
“也不是不行,”素还真眯了眼,“艳艳。”
由诧异到震惊在到浑身发寒似乎是就在弹指之间发生,史艳文抖落一地鸡皮疙瘩,干笑着饮完酒葫芦里的女儿红,镇定片刻。
“……你打算怎么跟他说?”史艳文咳了一声,“素还真。”
素还真伸手捋了把他的额发,心照不宣,道:“圆公子何等机敏,此行目的他必定自有测度,无须我们再言。”
小孩儿虽然早就过了咿呀学语的年纪,但哭起来还是有些口齿不清,尤其是幼牙还在漏风的情况下,抽抽噎噎的泣声渐渐放大,圆公子竟累得满头大汗,无可奈何地抱着小孩儿进了正屋。
半晌,哭声渐消,圆公子推门而出,鱼美人整装随后,小孩儿新咬着块梅花糕,手里拿了个小算盘,笑嘻嘻地坐在门槛上径自玩乐起来。
鱼美人远远对素史二人行了个礼,道:“怠堕而起,让两位见笑了。”
史艳文连忙摇头,不以为然道:“曼鲤姑娘不必拘礼,是我们不请自来,叨扰两位了。”
圆公子颇为认同,回头对鱼美人道:“不请自来必有所求,曼鲤难道没看见素贤人也来了吗?”
徒遭横祸的素还真哭笑不得道:“曼鲤姑娘,素某当真如此不受欢迎吗?”
“素贤人莫要被夫君口是心非的样子欺骗,方才在屋中,他还说要留你们多住几日呢,”鱼美人掩嘴轻笑,忽地手心被小孩儿拉了一下,忙低头道,“筝儿乖,娘亲给你熬粥吃,你乖乖坐着啊。”
小孩儿鼓着腮帮子道:“好!”
一时风雨一时晴。
素史二人对看一眼,心照不宣地同时笑开,鱼美人心思细腻,这怕不过是安慰他二人的应酬之词。圆公子动了动嘴角,默认般不作反驳,拉着鱼美人道:“曼鲤,不如我来吧。”
鱼美人摇头:“我睡得太久,活动活动也好,再者说,你当真不想和他们说说话?”
“他们的声音哪有你和筝儿的声音好听。”
鱼美人失笑。
素还真:“……”
史艳文:“……”
又片刻,圆公子到底还是被鱼美人打发了过来。
他揉着手臂,看着梅树下饮酒作乐的两人苦笑:“两位倒是悠闲得很。”
素还真笑着回道:“圆公子贤父良父之态难得一见,我二人只顾着看便已是忙得目不暇接,何来悠闲?”
“有求于人,却还这般嚣张,”圆公子冷笑道,“就不怕湛卢无方刻意刁难?”
“噫,素某何来嚣张?”
“哈,直说吧,”圆公子也不与他们打哑谜,道,“两位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素史二人忍俊不禁,圆公子当真变了很多,往日恣意,今时潇洒,虽有相同处,却不会再给人高高在上之感。
“我们想来借点灵气充裕的宝物,”史艳文顿了顿,干笑着补充道,“或许不止一点。”
圆公子笑笑,他如今携妻儿隐居,在外并无牵挂,该扔的东西都扔在了八面玲珑,若说哪里有值得人惦念的地方,统共也就一个山海奇观,故而史艳文所说来意,他亦是早有预料。
“能叫两位素手相求,想来所需数量不小。”
素还真眨了下眼睛,道:“也不是很多。”
“譬如。”圆公子挑眉。
“三日一物便可。”
圆公子若有所思:“山海奇观内中收藏虽多,但并非都属灵气充裕,我带出的珍宝中有许多也是功法记载与绝迹天工……你们要几日可用的?”
史艳文浅笑道:“不多,三月有余。”
圆公子:“……你们把我当藏宝阁了吗?”
素还真奇道:“难道不是吗?”
“在下也只得了一半的山海奇观。”
“一半足矣,”素还真道,“‘山海奇观’,浩如山海,虽只一半,但也囊括不下千余珍藏,区区三十余件,对圆公子如今身家而言,不也只是九牛一毛?”
说得简单,那都是要留给他儿子的!
圆公子不由得无言看了两人半晌,道:“能否透露一下二位究竟要拿它们做什么?”
“不甘心?”
“总希望它们‘死得其所’。”
“哈哈,”史艳文被两人的对话逗笑,掩嘴咳了咳,道,“若如此说,圆公子怕是要失望了,艳文实则是拿它们做了在下回家的垫脚石。”
素还真摇摇头,叹道:“若能解决,我与艳文也可少去平生最大遗憾。”
“这么严重?”圆公子看向史艳文,“看来这垫脚石,湛卢无方是不得不借出去了。”
史艳文揖手:“若得相助,艳文感激不尽。”
圆公子扯了扯嘴角,轻笑道:“不过……三十件珍藏,这么贵重的‘借款’,两位打算用何物来做抵押?琉璃仙境吗?”
“琉璃仙境乃多事之地,岂能当做抵押之物?”素还真笑开,“圆公子不如自开条件,我两人一定尽力办到。”
“当真?”
“当真。”
“那好。”
一句“那好”,圆公子转身入了屋内,多时未出。
恰此刻,鱼美人端着几碗白面走到院里正中,脚尖踩地,一截硕大的树根从地面升起,四面又渐升起四个石凳子,道:“远道而来,曼鲤也无拿手好菜招待,两位若不嫌弃,就请坐下尝尝,晚饭再行补偿二位。”
素史二人当然不可能嫌弃,这样温馨真诚的招待,对他们二人来说,千金难求,当即坐下道:“曼鲤姑娘客气。”
她放下白面,添了油碗酱料、淡汤小菜,又去端了碗晶莹玉润的白米粥放下,然后奇怪地看了看屋内:“夫君怎么进屋了?”
史艳文摇头笑道:“许是去准备了吧。”
“准备什么?”
“准备——”
“准备欠条,”话未说完,圆公子已经夺门而出,一张信纸随手扔给了素还真,自己抱起小孩儿做到饭桌边,边哄边道,“筝儿来,爹亲喂你吃饭……两位可看看,这借条写得如何?”
素还真正准备拿筷子,闻听此言不得不停下动作,先看起了自己即将背下的债务,史艳文斟酌片刻,也放下了筷子。
借条字迹草草,写得很是潇洒不羁,可以看出,写借条的人心情相当不错。
他们借了三十件珍藏,虽说是借,但大抵是没有归还之期的,所以这借条上的“抵押物”该说成“交换物”更为恰当。圆公子倒不贪,或者说他如今的身家无甚可贪,也可说他提的条件足够苛刻。
史艳文:“圆公子……”
素还真:“这张借条……”
圆公子笑看两人为难的面容,道:“不违道义、也不算难于登天,”
鱼美人目光在几人身上流转一圈,伸手舀了勺米汤吹了吹,宠溺地笑开:“筝儿,啊……”
“啊!”
小孩儿脸上泛红,张开小嘴,一下将送上门的米汤吞了下去,末了,甜甜道:“好吃!”
素史二人先看面前的白面,又看温柔典雅的鱼美人,再看乖巧可爱的圆筝。
不觉口中索然无味。
数日后。
“储食的冰球不能拿、吃饭的座椅碗筷不能拿、四周的桃树不能拿、日常所需都不能拿,其余随意。”
鱼美人扯扯圆公子的袖子,轻咳道:“夫君,这样是不是太……”
“夫人不用担心,”圆公子似笑非笑道,“有史艳文在,素还真吃不了亏。”
史艳文笑了下,一指他们屋内:“两屋照明的珠子。”
“可以。”圆公子点头。
素还真不动声色,看向房顶:“装饰房顶的琉璃玩……”
“可以。”
史艳文接着道:“筝儿踢着玩的小球。”
“……可以。”
素还真从容不迫:“曼鲤姑娘头上的发簪。”
“……可以。”
“放脚的方台。”
“桌面的油灯。”
“墙上的挂画。”
“掂桌的石头。”
……
小孩儿兴高采烈地摇摇手,道:“素素再见!哥哥再见!”
圆公子嘴角抽搐,将孩子放到地上,挥手开始布置大阵:“两位,恕不远送。”
鱼美人靠着桃树笑难自抑:“夫君,这可是你自己‘祸从口出’了啊。”
素还真满面春风,笑道:“多谢几日款待,我二人就此告辞。”
史艳文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下次……”
话未说完,阵法陡升。
素史二人被抛开时,圆公子的声音悠悠传来:“下次,就是湛卢无方去琉璃仙境搜刮一番了。”
再落地。
两人已在雪山之外,面前杨柳拂面,晚霞照人。
“东西到手了,”史艳文看着晚霞,“你我前去九界之时,屈世途代你相助枯半身,而今枯半身魂体已全,以舍脂多身份重生,屈世途却误落泥婆暗界。你我所知信息不多,你当真要独自前去救他?”
“泥婆暗界内有忧患,素某必须去看一看,”素还真将锦囊交给他,“那里阴魂广布,你的体质去了只会让我寸步难行,况且,弦首的阵法也需你试验,精灵族三番两次邀你前去,你已无法继续回绝。”
“……”
“不必担心,有你寄存的力量在身,我会平安。”
“平安最好……”史艳文微微扬起嘴角,“这样也好,也许你救回屈世途那日,正好能看见银燕他们。”
“会的,”素还真将手覆在他心口,柔声道,“一定会的。”
史艳文敛眸:“这是什么?”
“一个普通的守护阵法而已,”素还真淡淡道,“有它在你身上,若是试验阵法又出了上次那样的意外,‘素还真’或许能帮得上你。”
“……这话有些奇怪。”
“日后自知。”
“要跟我打哑谜?”
“耶,只是个惊喜而已。”
++++++++++++++++++++++++++++++++++++
对正剧圆鱼结局较为可惜,所以在文里加了个自己理想的番外2333希望不会触到大家的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