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天亮时才停歇,树叶被洗涮得油亮,空气中满是潮湿的清新气味。
施乔刚梳洗好,南星过来道:“熬了野菜粥,太太请您到雨花堂用早膳。”
施乔就跟潘寻嫣打了个招呼,随南星去了雨花堂。
汀兰端着清粥小菜进来,季嬷嬷帮着摆碗筷,瞅着施乔与南星的背影对潘寻嫣笑道:“这才几天,乔小姐和邵太太就这么要好了!”
“这有什么。”潘寻嫣却不以为然,“雪娘本来就讨人喜欢。”
季嬷嬷笑着说了声“是”,不再提这事。
雨花堂院子里的石桌上已经摆好了早膳,喻氏、邵庄和邵珍已经落座。
南星跑进月洞门喊了声“施小姐来了”,他们三人一齐看来,就见施乔穿着件玫红色小袄,像朵沾着晨露的玫瑰花似的,笑容满脸地飘了进来。
喻氏笑着招手:“快来坐,就等你了!”
邵庄还是一身白衣,发上插了根竹簪,脸庞在明亮和煦的晨阳中温润如玉,煞是好看。
施乔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个圈,脚下微缓。
他怎么还在这儿?
京城已经太平到大理寺卿都无事可做了吗?
念及此处,她突然想起葛平说皇上去行宫避暑了。
不用上朝,大理寺里他说了算,难怪敢有恃无恐地偷懒。
施乔默默腹诽着,笑着坐到喻氏身旁的空位上,正好与邵庄对脸。
“你尝尝这个粥,特别鲜。”
喻氏亲手给施乔盛了碗粥,然后又去拿邵庄面前的空碗,却发现他的目光飘着往对面的施乔身上落,从她的视角看去像是好奇。
她下意识看施乔,见她舀了勺粥正往嘴里送,瞄了对面一眼又垂下眼帘。
喻氏恍然大悟,对啊,昨天匆匆打了个照面,还没正式介绍他们认识呢!
她立刻放下舀粥的汤勺,笑道:“看我这记性,妹妹,这就是我常跟你念叨的庄儿!”
施乔心想我知道啊,还是我促成你们母子相认的呢。
但喻氏的精神状态不能同正常人相比,她搅着碗里的粥,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果然像姐姐说得那样——”看向邵庄,“可爱。”
邵庄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面上维持着风度翩翩的微笑。
喻氏对施乔的话很满意,哈哈笑起来,扭头对邵庄道:“庄儿,这是娘最好的朋友,来,叫乔姨。”
施乔一勺粥刚塞嘴里,一听这话正好呛进嗓子眼。
她赶紧捂住嘴,差点憋过气去,却见对面的邵庄短暂愣神后,弯起唇角吐出两个字:“乔姨。”
施乔窒息。
*
早膳后,邵庄去见空觉大师,喻氏拉着施乔去了天堂谷。
施乔陪喻氏摘了会花就到树下乘凉,青草地上铺着柔软的毯子,她仰躺上去翘起腿,树叶缝隙后的天空蓝得让人心平气和。
喻氏和南星、小卉的嬉笑伴随着“哗哗”的流水声时不时传过来,她不由自主笑了,眼皮逐渐耷拉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像是有小虫爬过似的痒痒的,她抬手挠了挠,迷迷瞪瞪地睁开眼。
一张放大的俊脸顿时占满她的视线。
“乔姨昨晚没睡好吗?”
邵庄蹲在她头顶,手里晃着一根狗尾巴草,脸上挂着让人不爽的笑。
施乔从额头的方向看他,黑黝黝的眼珠几乎翻成白眼,差点又闭过气去。
邵庄发出两声克制的嘲笑,听到喻氏在溪边喊他过去,就把狗尾巴草一扔,拍着手走了。
施乔这才深深吸了口气,瘫成大字型。
小卉跑过来,把手臂上挂着的五六个花环放到地毯上。
施乔坐起身,往溪边望了眼,问她:“邵庄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小卉笑呵呵道,额上汗涔涔的,双颊布着红晕,“小姐,您和我们一起去踩水吧,可凉快了。”
施乔又朝溪边瞥了一眼,伸手揪了一截青草怏怏道:“不想去。”
小卉见她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困惑地眨了眨眼,坐下来乖巧道:“那奴婢在这儿陪您说话。”
“哇,公子好厉害!”
南星的欢呼传过来,她们抬眼看去,原来是邵庄摸到了一条鱼,鱼尾带起水花在空中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喻氏兴奋地拍手,拿过小木通让他把鱼放进去。
“邵世子真厉害,我们刚刚摸了好久,一条鱼都没摸到。”小卉伸着脖子笑道,脸上露出向往。
施乔撇撇嘴,倒下去有气无力道:“你去跟他们玩儿吧,我自己待着没关系。”
“没事,我看看就行。”小卉连忙道,“太阳挺晒的。”
施乔“嗯”了一声,闭上眼。
小卉抱膝坐在她身边,眼睛望着小溪的方向,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邵庄又抓到了几条鱼,把喻氏和南星乐得咯咯笑。
他扎着衣襟挽着裤腿站在溪水里,一边听喻氏指挥,一边躬身在水里摸来摸去,笑容温柔,像是有用不完的耐心。
小卉盯着他们看了半晌,歪过头对施乔喃喃道:“邵世子这个样子,看起来不像是坏人啊……”
施乔睁开眼,挺身坐起来:“说什么胡话呢?”
小卉嘟了嘟嘴,抬手一指:“您看那边。”
施乔斜着眼睛看了看,轻轻哼了声,又躺了下去。
小卉趴到她耳边碎碎念:“奴婢真觉得邵世子不像坏人,他对自己的娘亲这么孝顺,怎么会是坏人呢?而且雨花堂的人都很好,南星单纯可爱,半夏伶俐和气,邵珍小姐更是菩萨心肠,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邵世子应该也是个好人吧……”
施乔不能任由自己身边的人叛变,眼睛都不睁就道:“人性是很复杂的,穷凶恶极的坏人和毫无恶念的好人一样,都是极个别的存在,恭顺的孝子可能会残害手足,疼爱妻儿的官差可能会贪赃枉法,常对乞丐施舍的善人也可能会为了蝇头小利出卖朋友……”
想到邵庄竟然装模作样骗取了她的贴身丫鬟的好感,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邵庄孝顺他的娘亲,不代表他不会伤害其他人,不会作恶。如果他是你表面上看到的那种人,能在无依无靠的情况下挤掉郑氏和吴氏所出的嫡子,一跃成为信国公府的世子吗?能虏获皇上的信任,年纪轻轻就稳坐大理寺卿的宝座吗?难道你忘了那天季嬷嬷说的话?说不定他的生父、嗣母和几个弟弟都是被他给弄死的呢!”
施乔长篇大论,一气呵成。
过了半晌,耳边却没有响起小卉的回应,安静的只听得见细细的风声。
这小丫头难道被她有理有据的反驳震住了?
施乔偏过头得意一笑:“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眼睛一睁,却发现小卉的视线越过她,呆若木鸡。
她顿时感觉后脑勺一凉,僵着脖子扭头看去。
只见邵庄提着装鱼的小木桶站在三步开外的草地上,眼眸在背光处幽深如潭,见她看过来,他放下木桶,拎起自己的衣角拧了把水,凉飕飕道:“乔姨……挺有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