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凡俗中人看来不食人间烟火、无欲无求、随心自在的修士,其实心中仍然有着超乎凡人想象的魔障。心境的圆融只代表着这些魔障被淡化得几乎不可察觉,但并不代表不存在。
当修士到了一定的境界,心境亦与境界一样稳固时,哪怕心底的魔障骤然充斥于脑海,亦不会动摇其稳步向前的决心。
人人皆有心魔,是以修炼到了高阶成为一界巅峰,并不是代表着他们心中就只存有救世之心,绝无半点恶意。世间根本就没有绝对的正与善,连自身都还未悟得大道的修士,当然就不可能成为绝对正义的化身。
子璇不知道居于神秘仙地的仙人们有没有善恶之分,有没有种种欲念,但她知道炼虚期的修士会有,灵界渡劫期的修士仍然有。包括她自己,亦存有私心私欲,只不过不会对修行产生多少影响罢了。
她不是没有想过在这一时空回到子家,去占有属于“子璇”的亲情友情,好让自己对另一时空亲友的思念不再那么浓郁,不再那么令她惆怅。
这想法只是一冒出头就被掐断了,就像一根偶然生长在灵植中的杂草,因为无用,所以就被她及时清理了。
但子璇没想到的是,她对另一时空亲友的思念,随着在这里的时间越久越是浓郁。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心底深处开始有了一种隐隐的期待,期待着能够见到这一时空的亲友,哪怕只见一面缓缓心头念挂都好。
这种平日不起眼的想法,随时都能够淡去的想法,在心魔劫时终于被放大到了极致。子律疼爱的神情,子珺哀哀戚戚的双眼,子珏与子珅想要伸手拉她却又不敢前行的犹豫......
这一切都让她揪心不已,因为她知道,她必要亲手将眼前的“亲友”击杀。
子璇一一看过四人的脸庞,真实得令她迟迟无法唤出含光与陵光,真实得让她想要再贪恋这瞬间,哪怕只是片刻都好。但看到他们越靠越近,神情越来越激动,子璇终于狠下心来告诉自己,幻象终究只是幻象。
眼前的不是她的亲人,这一时空的子家人亦不是。她能在这幻象与时空中感受到温情,可惜这温情都是建立在虚假之上,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崩塌的可能。
她不需要虚妄之物,因为无论时常多长距离多远,都有一份属于她自己的真实在原处等待。
“抱歉......”子璇的双眼中再无半点不舍,再次看向眼前的四人时,只觉刚刚的真实感再无处可寻,看向哪一人都觉得满是破绽。“心静则清,心清则明,心明则灵。唯有内心清净才可勘破虚妄,从而步入无上大道。”
子璇心绪平静如止水,欣喜也好、遗憾也罢,甚至于那些无伤大雅的魔障,都只是沉淀在水底的砂石。虽然永远存在着,但永不会掀起任何波澜。
她之所以是她,正是因为具有这些喜怒哀乐、私心欲念,若是剔除得干干净净,她就不会再是她,而是一个无念无欲无思无感的生灵。
“心静乾坤大,心安理数明。唯有理性的清静,才能大智大慧、大彻大悟。”子璇浑身自在轻松,神情惬意无比,正像是回到了进入深层入定时的状态。
她心念一动,含光与陵光飞身而出,在充满破绽的幻象试图大声呼唤时,让声音彻底淹没在狂啸的剑势之中。
看到四个幻象如蜡般融化,接着化作灵光消散不见,子璇这才感觉到刚刚的心魔劫中没有一丝真实感,她之所以会觉得真实,全是因为天道法则影响了她的思绪罢了。
法则限制修士逆天而行,所以每突破一个大境界都要经历一场劫数,心魔劫中那许许多多的破绽,难以引起修士怀疑的原因,正是天道法则在改变着修士的思维方式,让人觉得此刻发生的一切都理所当然。
有时候法则对人的影响十分微妙,会让人顺着自己的思绪,一步步陷入到越来越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里,还一无所觉认定这幻象是真的。
一旦脱离出来,子璇就想到,在真实情况下,无论子律长老还是子珺三人都不会强她所难。在看到她如此不愿他们靠近、不愿与他们交流时,他们肯定会远远站在原地试探,而不是强行上前试图将她禁锢在怀里。
子璇静静站在高空之中,看着这片还未聚集起魔气的海域,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蓬莱岛,只觉心中有一层束缚终于被突破。她彻底接受了自己心境中沉淀下来的不完美,不再因此而懊恼,因为这些杂念正是她本身。
“小璇!你进阶炼虚啦!”游虚的声音从澄明洞天传来时,子璇已经走下高空回到了蓬莱岛。“树魂恢复了,你也成功突破了,我们可以回家啦!”
“是啊,我们可以回家了。”一股热流从子璇心间涌出,放佛淌入了四肢百骸,让她一动此念,一想到家,都觉得温暖舒适。
不过,她不打算就这样离开。
“离开之前,我想在这里帮忙解决生乱的魔修。不将他们除掉,就不能动用仙祭转乾坤转移魔气,魔气不转移,打通巫灵界的祭祀阵法就无法启动,我想亲眼看见灵界修士进入通道。”
子璇觉得在没有亲眼证实之前,哪怕知晓阵法的成功率极高,也无法十分地放心。“还有,若是有机会,我还想见见有莘铄。他肯定知晓这座祭祀阵该如何设置,要是将方法带回去,我们又能争取更多的时间。”
游虚的兴奋劲头很快过去,它已进阶化神中期,传承记忆中又多出了一些细节,使得心境又有提升。它不再会像懵懂时期那般,除了听话乖巧便不懂得思考,有时候还会对子璇的一些选择困惑不已。
现在它已经能够理解,子璇能走却选择不走,并不是因为她不愿意,而是因为有着强大的自制力,想要尽自己的努力为这方时空再多做一些事,以回报在这一时空得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