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了下来。
“嗯?”亚瑟又这么说道。
“哎,我不希望难为你。”杰姆斯接着说道,看到亚瑟那副疲倦的绝望神态,他不由自主地缓和了一下语气。“我十分愿意相信你是被坏伙伴引入了歧途,因为你年纪轻轻,缺乏经验,还有——呃——鲁莽,以及——呃——你具有一种轻率的性格,我怕是从你母亲那里继承下来的。”
亚瑟的眼光缓缓转到母亲的画像上,然后又收回眼光,但是他没有说话。
“但是我相信你会明白的,”杰姆斯继续说道,“我们这是一个为人推崇的家庭,要我收留一个在大庭广众之下辱其门风的人是绝对不可能的。”
“嗯?”亚瑟又重复了一遍。
“那好,”朱丽亚厉声说道。她啪的一声合上了扇子,然后把它放在膝盖上。“亚瑟,除了‘嗯’这么一下,你就不能行行好,说点别的什么吗?”
“当然了,你们认为怎么合适就怎么做。”他慢吞吞地说道,身体一动不动。“不管怎样都没有关系的。”
“没有——关系?”杰姆斯重复说道,惊得目瞪口呆。他的妻子哈哈大笑,并且站起身来。
“噢,没有关系,是吗?那好,杰姆斯,我希望你现在明白了你能从这个人那里指望得到多少报答。我告诉过你好心得不到好报,对一个投机钻营的女天主教徒和他们的——”
“嘘,嘘!亲爱的,不要计较这事!”
“别胡说八道了,杰姆斯。不要感情用事了,我们已经受够了!一个孽种竟然充作这个家庭的成员——他该知道他的母亲是个什么东西了!我们为什么要负担一个天主教教士一时风流而养下的孩子呢?这儿,瞅瞅!”
她从口袋里扯出一张业已揉皱的纸来,隔着桌子朝亚瑟扔了过来。亚瑟把它摊开,上面的字是她母亲的笔迹,署名的日期是他出生前四个月。这是一封写给她丈夫的忏悔书,落有两个签名。
亚瑟的眼光缓慢地移到这张纸的下端,绕过拼成她名字的潦草字母,看到那个遒劲而又熟悉的签名:“劳伦佐·蒙泰尼里”。他凝视这张忏悔书,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他一言不发,折起这张纸,把它放下来。杰姆斯站起身来,挽起了他的妻子。
“行了,朱丽亚,就这么着吧。现在下楼去吧。时候不早了,我想和亚瑟谈点小事。你不会感兴趣的。”
她抬眼看看他的丈夫,然后又看看亚瑟。亚瑟正默默地凝视着地板。
“我看他有些犯傻。”她小声说道。
当她撩起裙子的后摆走出房间以后,杰姆斯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然后走回到桌旁他那把椅子跟前。亚瑟仍旧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一声也不吭。
“亚瑟。”杰姆斯温和地说道,现在朱丽亚已经不在这里,听不到她说些什么了。“事情弄到这个地步,我感到非常遗憾。
也许你还是不知道它要好些。可是,一切都已过去了。我感到高兴的是你表现得这样克制。朱丽亚有——有点激动,女人总是——反正我不想太难为你。”
他打住话头,看看他的好言好语产生了什么效果。但是亚瑟仍旧纹丝不动。
“当然了,我亲爱的孩子,”杰姆斯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这样的事情让大家都感到不愉快,我们对此只能保持缄默。
我的父亲非常慷慨,在她承认失身以后并没有和她离婚。他只是要求那个勾引她误入歧途的男人立即离开这个国家。你也知道,他去了中国当了一名传教士。就我来说,我是反对你在他回来后和他来往的。但是我的父亲最后还是同意让他来教你,条件是他永远也别企图看望你的母亲。说句公道话,我必须承认他俩始终都忠实地执行了这个条件。这是一件让人引以为憾的事情,但是——”
亚瑟抬起了头。他的脸上已经失去了所有生气和表情,看上去就像是一张蜡制的面具。
“你、你不认为,”他轻声说道,奇怪的是他说话支支吾吾的,有些口吃,“这、这——一切——非、非常——好笑吗?”
“好笑?”杰姆斯把他的椅子从桌边挪开,坐在那里瞪眼看着他。他吓得发不出火来。“好笑?亚瑟,你发疯了吗?”
亚瑟突然仰起头来,爆发出一阵神经质的狂笑。
“亚瑟!”船运老板大声叫道,因为气愤而抬高了嗓门,“你竟然这样轻浮,这使我感到很意外。”
没有回答,只是一阵接着一阵的大笑,笑得那么响亮,笑得那么有力,以至于杰姆斯开始怀疑这里是否有比轻浮更严重的事情。
“活像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他喃喃地说道,随即转过身去,鄙夷地耸了耸肩膀,并在屋子里不耐烦地踱来踱去。“真的,亚瑟,你比朱丽亚还不如。好了,别笑了!我可不能在这里等上一整夜。”
他也许还不如请求十字架从底座上下来。亚瑟对于抗议或者规劝不再顾忌了,他只是放声大笑,不停地笑着。
“岂有此理!”杰姆斯说道,他终于停止了气急败坏的踱步。“你显然是激动过分,今晚已经失去了理智。如果你这样下去,我就没有办法和你谈事。明天早晨吃过早餐以后找我。
现在你最好还是上床睡觉吧。晚安。”
他走了出去,随手关上了房门。“现在还要面对楼下那个歇斯底里的人。”他喃喃地说道,随即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开。
“我看那儿又会哭开了!”
疯狂的笑声从亚瑟的嘴唇上消失了。他从桌上抓起锤子,然后扑向十字架。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他突然清醒了过来。他站在空荡荡的底座前面,手里仍然拿着锤子,破碎的塑像散落在他的脚边。
他扔下锤子。“这么容易!”说罢转过身去。“我真是一个白痴!”
他坐在桌边喘着粗气,额头伏在双手里。他随即站了起来,走到盥洗池跟前,端起一壶冷水浇到他的头上。他走了回来,十分镇静,并且坐下来考虑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