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甲子,度日不知年。
所说原是山上时间过得很快,但对于小夏炎来说,却是度日如年。
读书经典之类,夏极直接叫来了武当的大师兄“鬼才”司马嘉,让其教授这运势之子,使其知书达理。
能够教授未来的帝王,这位银发的清癯男子自然乐意之至。
但他同时也存在着顾虑。
通过传相飞蛾这段时间传回的信息,加上“天子望天时”,他足不出户,便可看清天下大势。
而这大势,在尚皇。
名正言顺,手下精兵强将,简直无法匹敌。
原本与那盗寇之中横空出世的大小姐还互成掎角之势,但一件事情彻底改变了这一切...
但无论如何,作为这位的老师,司马嘉还是很乐意的。
他从怀里掏出了两本书,一本崭新的手抄本,一本则是有些陈旧泛黄,但绝无边角卷起的册子。
书面两个大字赫然在目。
《诡道》。
若是有私塾老师,或者任何有着教育知识的老师在此,肯定会无语至极。
小小孩童,连字还不识几个,就教这种东西?
启蒙读本一般是《三字经》,《百家姓》之类,然后学礼、琴棋书画、经文长赋...
绝大部分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碰到这本书。
你居然会用这样一本书来教一个还不能明辨是非的孩子?
若是这老师再翻开《诡道》这本书,估计会愤然离去...
因为这本书绝非什么经典,而是司马嘉自己所作。
夏极私以人类角度做了揣摩,也在私下对这位银发的大师兄表达了类似的疑虑。
但寒风里,司马嘉肃然解释道:“因材施教,此言固然适用在学生,但却也适合嘉。
经文伦理之说,嘉并不擅长。
嘉荒度三十余载,所学融入笔触,不过写出《诡道》一书,以此书教炎炎,定然游刃有余。
嘉可教其明是非,知善恶,懂时势,善制衡,此乃帝王之术。”
夏极点了点头道:“那你先试试吧。”
于是,夏炎就在这天下第一等的谋主手下拿起了他的启蒙读本《诡道》。
“故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府伏;圣人将动,必有愚色...”
夏炎稚嫩的读书声在山顶郎朗而起。
虽然读的东西,他还不明白,可是这位银发的师父,却比舅舅好多了,还会时不时给自己带些小礼物。
日复一日,夏炎却又终于习惯了这种生活。
仿照舅舅,他也用刀,夏极每日也会抽出些时间前来教导他,如何握刀,如何运力,角度,反应等等。
而奇怪的是,夏极从不教他招式。
只是反复告诉他“再强的招式,永远比不过直觉,直觉所来之处,便是你的心。
心意,便是刀意。
而它从不会在和平之中展现真容”。
很寻常的一日。
“炎炎,你现在最大的情绪是什么?”夏极迎风而立,站在悬崖之巅。
穿着黑色小道袍的孩子,挤出一个笑容,道:“开心。”
夏极点点头,“司马嘉教的不错。”
第二天,司马嘉没来上课,换成了另一名武当上颇为知书达理的三代精英弟子,其名张温书,在成为道士前曾经做过私塾老师。
他带来了《三字经》,《百家姓》等书,然后开始一字一句的教导夏炎。
只是夏炎却觉得无聊至极,同时心里又充满了恐惧...
他隐隐知道今天为何不是嘉老师来上课了。
可是这位张温书老师确是锲而不舍,不厌其烦的尽力教导,虽然到最后这个孩子都没好好配合,但他依然不温不怒。
说是不好好配合,并不是说夏炎又哭又闹。
他不哭不闹,时不时还会问几个毫不走心的问题。
但张温书就是知道,他根本没听。
——
夏极再次来到了崖顶。
在按部就班的训练之后,夏炎组织语言道:“舅舅,我想嘉老师给我上课。”
“为什么?”
“嘉老师教的好。”
说完之后,他瞪大眼仰望着身前的男人。
夏极负手看着云烟翻涌的天空,淡淡道:“你现在最大的情绪是什么?”
他很奇怪的问出了前一天问出的问题。
夏炎怔怔站在他身后,太阳偏移,而使得这小小孩童被白袍掌教的影子彻底覆盖。
他自然不敢再回答开心,可是如果说出真实感受...
会不会是找死?
夏极只是静等片刻,没有等来答案,便转身离去了。
任由稍后而至的景香接了这孩子回去就餐、休息。
接下来几日。
夏炎并没有等回那和蔼可亲、说话风趣的嘉老师。
反倒是那张温书天天在他耳边唠叨,不厌其烦。
很快,夏炎也没有起初那么排斥了,他毕竟孩童心性,对于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虽然《三字经》《百家姓》这类书比起《诡道》实在是无趣了很多,而这位张温书在谈吐见识方面,更是被嘉老师甩了几条街。
可是夏炎没有选择,他只能学,苦学,死记硬背。
半年之后。
盛夏。
夏炎虚岁已为三。
只是他身形看起来却已经如五六岁的孩童,不仅块头大,而且还很健硕。
瞳孔之中更是时常透出沉稳之色,而狡黠却也是一闪而逝。
如山水环绕,稳定灵动俱备。
他已经很久没看到嘉老师了。
这一日,在正常的训练后。
白袍掌教又问出了之前的问题:“夏炎,你现在最大的情绪是什么?”
这是他第三次问出。
夏炎记得很清楚。
这一段时间,他辗转反侧,始终想着恐怖的舅舅到底为何问这个问题,再然后,他开始审视自己的内心。
所以这一次,他深吸一口气,虽然还带着害怕,但却是毅然的说出了答案:“恐惧。”
他仰起头,瞳孔清明,“在舅舅身边,我一直很恐惧。”
夏极看着天空,唇角微微上翘,突然扯了扯,放声大笑起来。
云雀似受惊,而盛夏林中百兽也止步。
便如君王开口,而万般皆驻足。
夏炎颤抖起来,越是长大,越是感到舅舅的可怕,而他小小的心灵觉得这种恐惧还会持续很久很久。
便在真是,白袍掌教止住了笑,转过了身,一双眼如黑暗里的利剑,看的夏炎骇然倒退两步。
夏极开口,缓缓道:“很好。至少你终于学会了诚实。
司马嘉教你诡道,固然不错。
但作为强者,首先需要学会的并非是狡诈,而是真诚!
诚于人,诚于己。
诚于你手中握着的刀。
只有真诚,才会让你感受到自己的意念。
旁人嘲笑也好,欺辱也罢,看似聪明机灵,多惹人怜爱,又如何?
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夏炎静静听着,这一次他难得的没有在心底反驳,事实上,他觉得舅舅说的很有道理,他似乎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而夏极猛然提高声音,发出如猛虎般的低沉咆哮,“那么夏炎,来试试吧,把你的恐惧融入到刀里,展示给我看吧。”
夏炎抬头,看着面前恐怖的男人,身子颤抖着,此刻的白袍掌教身上威势浩大之极,如同天空中的烈日,令人无法对视。
他的手颤抖着,握向刀柄,但是拔了许久,却终究没能拔出刀来。
然后,他听到一阵嘲讽的嗤笑,这笑容如巨手狠狠握住了他的心脏。
再抬头,白袍掌教却已经消失在了原地,他的背影如此之远。
远到自己似乎一辈子都追赶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