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他们终于到达目的地。
从马车上下来,看见眼前的景象,薛莹久久说不出话来。
蔡铧虽然看不见,但却紧皱眉头,过了好久终于忍不住问:“你看见什么了?”
薛莹没回答,反问:“你感觉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虚无,幻觉。”
“幻觉?”薛莹苦笑,“我倒希望眼前看见的只是海市蜃楼。”
他们站在一处山梁上,俯视而下能看见一个巨大的盆地,一座城池坐落其间,四周以巨石砌起厚实的城墙,巍峨高耸,只留了一个小小的城门。
厚重、封闭,雄伟、冷硬。
在疆北的戈壁荒漠里突然出现这样的城池,让人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薛莹问车夫:“这是什么地方?”
车夫摇头。
“禁忌……”薛莹喃喃,又问,“那你们平时谈论它的时候,都怎么称呼它的?”
车夫犹豫了一下,战战兢兢地低声回答,像是生怕惊醒了什么:“屠城。”
“屠城?”薛莹忽然想起来很多年前从巧丫口中听到的传言,“当初川帅击退北原国大军后,进行屠城的地方就是这里?”
车夫使劲摆手:“不能说,不能说的!”
“可我还是什么都感觉不到。”蔡铧说。“如果前面真的有一座城,最起码,我能感觉到人气吧?除非,那些不是人,是鬼?”
车夫两股战战,面色苍白:“我们说好的,我们到这里来是因为我要把你们卖掉。我没有触犯禁忌。”
薛莹想了想:“还是感觉不到吗?既然如此,我们就进去。到了里面,你总会有感觉了吧?”
车夫将他们两个带到城门外,两人下马车后守卫简单看了一眼,掏出碎银扔给车夫:“这次没有带婴儿?”
车夫道:“前阵子太冷,路上都冻死了。”
“哼,是嫌价格太低,宁愿炖了吃吧?婴儿都不好养,死亡率太高,我们愿意出两贯钱已经不错了。”
“唉,好好,下次我多稍几个来。”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让薛莹和蔡铧都不禁汗毛竖起。
“愣着干什么,往里走!”一个守卫用长枪抵在他们后面,吼。
城门既深且厚,这一段路走得极为压抑,却让薛莹想起了盘鼓楼的门口——也是设计成这种长长的、狭窄的走道样式。
“自己找地方住吧。每天会有人分发粮食,待在房子里的人才能拿到,所以尽量不要出门。”进了城门之后,守卫扔下这一句,走了。
薛莹带着蔡铧慢慢往前走。而与坚固的城墙相反,城里的房子格外破旧,全部都只是草房,被纵横的道路分割成一块一块。
路上人烟稀少,联系刚才守卫所说的话,留在房子里的人才能拿到粮食,所以大家都不愿意外出也不奇怪了。
蔡铧皱眉:“很臭。”
薛莹道:“知足吧,现在是冬天,已经是最不臭的时候了。”
“不是粪便或垃圾的臭味,是死的臭味,这里死气很重。”
“你的意思是,这里住着的真的都是鬼?”
“不,他们是人。”蔡铧很肯定,“在外面我感觉不到这座城的存在,但进来之后,它就‘出现’了。”
路过的茅草房门被打开,露出一双呆滞的眼睛。发现外面走着的不是来分发食物的人,那人很快又关上了门。
但只这一眼,已经足够让薛莹看清他的状况:那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孩,穿着灰黑色的脏衣服,骨瘦如柴,膝盖以下的部分是缺失的。
再往前,一个人坐在门口晒太阳。穿着黑色的破棉袄,满脸胡子却掩饰不住他的苍老,时不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他的右边袖管,空荡荡的。
薛莹早已不是刚刚到达疆北那个她了,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她很清楚,在疆北这个世界,那个没有双脚的小孩和这个病入膏肓的老人,都是没有办法活下去的。
可是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城里,他们活着,只是生存状况极其恶劣。
再往前,看见的场景都差不多。人们呆滞、疲乏、骨瘦如柴,宛如行尸走肉地活着。
经过两个街区之后,耳边听闻婴儿的哭啼。薛莹心一抽,发现前面这个街区的房子竟然是用泥砌的,看起来比刚才的破茅草房要好上那么一点点。而婴儿的哭声,就是从房子里传出来的。
有妇人从里面出来,牵着垂着乳的山羊。这个妇人也是瘦巴巴的,身上的衣服倒还算洁净,精神比起刚才那些人也要好一些,漠然地看了薛莹和蔡铧一眼,道:“不许靠近这里!”指了个方向,“那边,空房子多。”
找个了味道不算太恐怖的空房子,薛莹用稻草在墙角勉强铺了个能坐下的地方。
“好奇怪啊。”她喃喃。
“是很古怪。”蔡铧认同。
“我说的不是外面那些人,”薛莹道,“我是说,在疆北这种地方,怎么会有稻草?”
蔡铧一怔:“你什么意思?”
“种植水稻需要比较多的水和比较充足的阳光,疆北这边明显不符合条件。不能种植水稻的地方,哪来那么多稻草?”
蔡铧想了想,问:“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没有外面那么冷?”
“对。大概是因为这座城的城墙够厚、挡住了北风的缘故。要不然疆北这种鬼地方用稻草盖房顶,风一吹就跑光了。”
“城墙再怎么厚,也不可能让城里一点风都没有吧?”
“可是城墙同时也很高啊。再说了,出了城四面都是山,风刮不进来也不奇怪啊。”
蔡铧摇头:“我还是觉得不对劲。”
“那你慢慢感觉吧。我再出去看看。”
“你疯了?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出什么事你以为还能跑的掉?”
“这里的人都是一副软绵绵没力气的样子,能拿我怎么样?”薛莹耸肩,“我估计他们连到隔壁来打劫你的心思都没有,所以你就安心呆着吧。”
走到门口,发现有人用牛车拉着大锅,正在分发“食物”:在守卫的看护下,分粮人走到一个屋子前,敲门,数人头,递上一人一份的稀粥,待那些人狼吞虎咽喝下粥,收回碗,继续下一户。
一个房子里大多数只有一个人,极少数是两个人,三个人或以上的极为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