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来,薛莹打了个冷颤,滚烫的头脑稍稍冷静下去。
“说来说去都是因为那两个无厘头的故事——到底是谁那么无聊,编出这种故事来的?”
“历代的窥天者。”
薛莹不说话了。
她想起明理师父说过的话:窥天者是这个世界的免疫系统。因为有了“病毒”的存在,这个免疫系统才会被激活。
如果说“病毒”就是通天国的诅咒、神力的遗留,那么作为“免疫系统”的窥天者们通过一代代的努力编织出真相的面貌、最终找到解决方案——貌似也说的过去。
所以,要不要相信那些窥天者?万一他们是错的呢,那这满城几十万的人岂不是就白死了?到时候身为刽子手的她,又该如何自处?
她摇头:“我不要,人的生命是不可以比较的,屠城里的人有好多都是无辜的,为了救别人而剥夺他们的生命,对他们来说太不公平了!再说了,万一杀错人怎么办?”
火炉冷了眼:“万一没有错呢?那你舍得这世界上别的无辜者死于诅咒或神力吗?我们把你培养成了唯一希望,如果你选择逃避,这个世界就将有可能灰飞烟灭,那些你认识的不认识的,所有人都会死。”
薛莹张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这让她怎么选?
最后,脑子如同一团乱麻的她只能无助地哀求:“你让我好好想想,别逼我好不好?”
火炉摇头拒绝,硬着心肠继续往下说道:“八年前我们差一点就成功了。已经杀掉了大部分的人,就剩最后一点点了……可是因为我的退缩和懦弱,功亏一篑。”
薛莹的大脑此时竟然还能勉强运转:“幽瞳军?”
“对。为了最大程度地模仿现实世界,死掉的人群必须符合一定的比例,其中包括一万七千多个三岁以下的婴孩。其他的人都已经死光了,就差他们了,他们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比羊羔还容易对付——可我却偏偏下不了手。”火炉的眼神阴森幽暗,“我忽然开始心存侥幸,觉得可能是那些窥天者搞错了,又或者这根本就只是一场无用功。我想再等等,说不定有一天我们会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总之,我因为犹豫错过了时机,酿下大错,后悔至今。”
“那些孩子活了下来,但也恨死了我。他们从懂事开始就只为一件事活着——杀了我,报仇。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接受了最惨无人道的训练,变成了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一波接一波地来杀了我,然后又一个接一个地被我杀掉了。”
“每砍下一个头颅,我都会对着他忏悔,忏悔当年的犹豫,忏悔没有一早就杀光他们,忏悔我让他们活下来的每一个瞬间。这八年来,每时每刻,我都在后悔着。”
“薛莹,我知道这条路有多辛苦,所以,我不会让你步我后尘的。”
薛莹嗓子干哑:“万一我像你一样,到最后关头犹豫了、放弃了呢?”
“你没有机会。”火炉又换回了温柔悲悯的神色,“到时候,窥天者都死光了。没有人可以看见前路,也没有人可以提供另外的选择,你如果放弃,这个世界就只能听天由命,等待厄运的降临,再没有反抗的机会和能力了。”
绝路。
没有选择。
正因为他犯过错,所以他才更懂得如何杜绝后路。
薛莹颓然,寒意刺骨,身子抖得像寒风中的落叶,牙齿都在打架。
火炉忽然倾身,看着她,柔声道:“我求你了。”
薛莹瞠目看他,月色下他脸上的光影斑驳,看着充满了妖魅的气息。她察觉到了危机,悄悄往后倒:“你……”
“我花费了那么多心血布下这个局,你成全我好不好?”
薛莹的喉咙锁紧。这话说出口,意味着火炉已经放弃讲道理,开始使用手段将她慢慢逼上绝路了。说什么“决定权在她手上”根本就是胡扯,为了达到目的,他会不惜一切手段的。
一阵风吹来,火炉的声音飘忽不定:“你不是喜欢吗?为了我,杀了那些人好不好?”
薛莹的耳朵里“轰”一声之后是刺耳的鸣响,气血涌上大脑,让她瞬间涨红了脸。火炉的面容越发陌生,声音温柔但嘴角冰冷:“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喜欢我,一往情深、情不自禁,对吗?”
薛莹无力地摇头。
火炉伸手轻抚她的鬓发:“这些年来,我每天都活在痛苦和悔恨当中。只有等你帮我完成这个局,我才能获得解脱。”
薛莹害怕地躲开他的手指,颤声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别犹豫了,没有别的路可以走,我不会骗你的,这是最好的选择。杀了这些人,拯救这个世界,然后,你就可以回去了。”
“那你呢?”
火炉一怔,然后失笑:“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关心我,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我啊。”
他语气中的嘲讽让薛莹感觉受到了侮辱。
她咬碎牙忍着不说的那些话、她辛辛苦苦藏起来的感情,他凭什么轻描淡写地就拆穿了,又凭什么用这么不屑的语气嘲笑她的痴心?
看着她一脸悲愤的样子,火炉勾了勾嘴角:“你以为你隐瞒得有多好?你在想什么,我一直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原来还担心你的感情会影响你的判断,但后来想想,如果引导正确的话,说不定反而是助力——让你爱上我,你就会变得更听话了,对不对?”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火炉,发现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他,而是一个恶魔。
“所以我不着痕迹地改变了与你相处的方式,有时候看见你苦苦挣扎却越陷越深的样子,还挺可笑的。”
“住口……”薛莹以为自己在呐喊,发出的却只是无力的呢喃。
“到现在你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你那么爱我,如果我苦苦哀求你,你是不会舍得拒绝的。”
“住口……”薛莹捂住耳朵,眼泪滑落。
“薛莹,求求你,我真的很痛苦,你救救我吧。”
薛莹用力摇头。
“通天国的国王诅咒懦弱的南方君主将会以身首异处作为他背信弃义的代价,南方的君主指的是具有龙气的天命皇族,而在这场幻境中,我就是那条龙。”
薛莹倏然停止逃避,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火炉说:“当年是我亲手割下了川帅的头颅,接下来,换你割下我的头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