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车祸之后,穆幸福对水就充满了心理阴影,当在水里慢慢下沉,鼻子耳朵嘴巴都在往里灌水的时候,人的意识是很清醒的,也就是说,淹死,其实是一种特别清醒的死法。
在经历了难以言喻的痛苦之后,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剧烈,最后轰然炸开,灵魂蓦地放空。
身体挺直下坠,漂浮在半空。穆幸福睁开眼,只能看见一片虚无。
我死了吗?
她慢慢站直,耳边一片空灵,摸摸胸口,没有心跳,屏住呼吸,也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对。
好安静。
她抬起手慢慢松开掌心,眼看着手心那颗舍利子慢慢裂开一条条细缝,许久之后隐隐约约听见流水的声音,然后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猛地往上拉。
措手不及之下,舍利子从掌心滑落下去,慢慢消失。
而穆幸福则是被一路往上推,最后从无形的水中被甩到了岸上。
“咳咳!”她捂着胸口,咳得撕心裂肺。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发现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抬头,看见那张脸,她刚刚恢复跳动的心脏刹那间差点再次停止。张嘴想要叫唤那个名字,却在溢出口的瞬间猛地刹住了。
明明是他的脸,却不是他:他不会用这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她,带着一众不慎在乎的轻蔑感。
不是故意显摆,是真的没有把她放在眼里,无情得像是庙里垂眸微笑的佛像。
“居然成功了?”那人以一种微妙的、介于惊讶和得意的语气感叹。
“你是谁?”穆幸福哑声问。
“我?”那个人想了想,回答,“神。”
“那,他是谁?”
“是我千千万万元神中的一个。”“神”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想见他?”
穆幸福点头。
“见到他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做?”
他的语气总让穆幸福感觉有些不怀好意:“你希望我怎么做?”
“当然是陪在他身边啊!让他留恋尘世、舍不得离开。”
“然后呢?”
“然后他就成了失败品。”“神”忽然笑了,但笑容却有些冷,“我所有进行历练的元神都成功了,个个成仙成魔,一个比一个厉害,太无聊了。所以我亲自给他们设置障碍,但目前为止,好像只有这一个奏效了呢。”
这家伙的思维比明理师父的还不可理喻。
“你……”穆幸福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你做了什么?”
“我制造了你。”“神”伸出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个紫黑色的木雕,雕刻的正是穆幸福穿着校服的样子。
穆幸福记得它。这个东西曾经出现在夭折的薛莹身边,后来被艾嬷嬷偷走,艾嬷嬷死了之后,火炉又拿回来交给了她。
穆幸福浑身颤抖:“我……我是一块木头?”
“你的身体是一块木头,但灵魂不是。我把那个婴儿的灵魂抽取了出来,装进了木头里,为了躲避天道,还把你送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想着等风声过了再把你弄回去。”“神”一个翻手,木雕已经消失不见了。
把那个婴儿的灵魂装进了木头里?!
也就是说,她就是那个夭折的孩子,她是薛骐和廖云溪的亲生女儿!
穆幸福瞪大了眼睛,半天回不过神来。
“神”却有些不耐烦了:“问完没有,问完了我该送你回去了。”
“为什么制造了我,火炉……就会失败?”
“因为你会拖他的后腿,成为他的心魔、他的障碍啊。”“神”一脸理所当然,“如果你死了、或者你放弃了、消失了,他也就心如死灰了,成仙成魔不过一念之间。结果你居然死活不肯放下,”“神”再次露出有些阴冷的笑,赞赏,“你真是太能拖后腿了。”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重新出现在他的生命力,就会成为他成仙成魔路上的绊脚石?”
“神”点头:“而且是很大很大一块绊脚石,能直接把他给绊死的那种。你这是什么表情?不想回去了?怕连累他的光辉前程?都到这一步了,你居然想放弃?!”
“如果……他失败了,会怎么样?”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失败过。不过,应该会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消散掉吧。你考虑好没有,到底要不要回去?”
“那我呢?薛莹的身体已经彻底死了,而我……只是一块木头,我能活多久?”
“不知道。我还没有无聊到研究这个问题。我给你最后五秒钟做决定:你到底要不要回去?”
要不要?
拖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腐烂的躯壳,回去毁灭他的一生?万一她很快又死掉了,岂不是让他再次承受失去她的痛苦?
“我不愿意……”她喃喃。
“神”有些失望,但很快就不在乎了:“那算了。”正要离开,却听见穆幸福含泪继续说道:
“我不愿意放下。哪怕回去之后只能再见他一眼,我也要回去!”
“神”站直:“你确定?”
眼泪滑落,穆幸福坚定地点头:“我确定。”
“有你这句话,天道也不能说什么了。那你就回去吧!”“神”抬脚,干脆利落地把穆幸福一脚踹回了虚空的“水”中。
河水再次灌入口鼻,穆幸福痛苦地挣扎着,哗哗的水声中隐隐听到有人在叫喊,然后衣服被人抓住一把往上拉。
晕眩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恢复视力。睁开眼,看见的是一片纯净的蓝。
好美的的天空!
“这个小婶子,你怎么掉水里去了?”一个妇人的声音传来。
穆幸福偏头,发现自己身边围了一群的人。她慢慢坐起来,看着他们身上穿着的熟悉的服侍,鼻头酸涩:“这是哪里?”
“这里是干沙屯,你是从上游冲下来的吗?”那妇人又问。
“干沙屯?”穆幸福重复,回头看了一眼那条河水,再看看周围的环境:一片金黄色的水稻田,正是临近丰收的场景,哪里有“干”和“沙”的影子?
“我……我有点糊涂了。请问,现在是哪一年?”
妇人似乎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看向身边一个长着胡子的老先生。老先生摸摸胡子,回答:“小皇帝登基了有十年了吧?今年应该是明丰十年。”
穆幸福双眸微怔:也就是说,距离她“死”那一天,已经过去整整十年了。
十年时间,足够一切物是人非了吧?
她艰难地起身,问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问题:“请问,这里是疆北吗?”
老人给出的答案竟然是:“对,这里是疆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