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千里的梵音寺,某一处小院,坐在禅榻上的男人心中一悸。
他伸手摸了摸心口,苦笑:
你已经解脱了,而我陷入囫囵之中,永生永世不得脱身……南无额弥陀佛……
璞阳宗没什么风起云涌,平静的半个月很快就到尽头。
玄凉之月【注:九月】,临近月半,璞山上挂着浅浅的上弦月,月光像是璞阳宗笼罩的一层银白的薄纱。
修夜峰山脚一片血红。孤零零的,阴森森的,地面泥土微微隆起。
寂寥的月色下,初见冬日凛冽的寒风中,身穿棕色袍子白领的外门弟子跌跌撞撞的冲上修夜峰的大殿。
“师尊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刚刚跨进殿门,那弟子绊在门槛上,朝着殿内的二人行了一个礼“大礼”。
身着祥云暗纹收袖白袍的男人皱了皱眉,“一惊一乍的成何体统,好好说话。”
“是师尊!”那弟子连忙爬到殿内,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上面的人,“回、回禀师尊,山下、山下有魔修闯入,死了、死了好多人!”
“什么!”白衣人一拍身边的小几站了起来,脸色难看,“查到是什么人了吗?”
“回师尊,有人说看到一个奇怪的人逃进了杂物弟子住的外围之中。”
杂物弟子!
璞阳宗杂物弟子数不胜数,看来是一直潜伏在璞阳宗啊!
白衣人狠狠的甩袖,转头看向另一人,“哥,我去看看。”
那人点点头,“嗯,我就先回华静峰了,你自己小心,也别忽略万剑冢的试炼。”
“我明白,哥你慢走。”
慢走?怎么慢走?
那人失笑,一抬手掐诀就消失在原地。
白衣人看了一眼跪着的弟子,语气不来好的道:“带路。”
“是,师尊。”
修夜峰下,围了一群人。
见到走来的白衣人纷纷恭恭敬敬的颔首:“师尊。”
白衣人没有理会他们,从弟子们让出的道走到包围中间,他低头看着面前的草地,眉头皱的死紧。
草地被人翻过,微微隆起,新翻的泥土全是鲜血。
白衣人微微犹豫,抬手一挥,挥开隆起的泥土,泥土下方躺着十几个死去的修士,外门弟子、内门弟子、亲传弟子、杂物弟子皆有。
如此看来这样的情况并不是第一次,杀了人毁尸灭迹,只是这次正好被人撞见。
用如此拙劣的办法掩盖尸体,究竟是实力不够还是掩人耳目另有所图,修夜长老不清楚,但是不能放过任何可能。
地上的尸体皆面目扭曲,表情痛苦。
白衣人收回目光,不愧是见惯了风雨的长老,虽然气愤却很快平静下来,他扫了一眼周围噤若寒蝉看热闹的弟子,“去通知各大峰还有宗主,宗内混进了魔修,另外若发现宗内有新翻过的土地和疑似新翻过的土地,都给本座挖开!”
“另外,派一千人搜查所有杂物弟子,一切可疑人物全给本座抓起来!”
“是!”众人抱拳齐齐退下。
修夜长老独自负手而立,他的身后都是徒儿惨死的尸体,夜风吹过,散去浓烈的血腥味。
不管如何,魔修一事绝对不能影响到万剑冢的试炼!必须要在三天之内结束,哪怕手段残忍一点!
这是一个不眠的夜,带着不怀好意和残忍。
易辰峰。
烛火噼里啪啦的跳跃着。天气已经降温,寒冬初现,即便唐天启霸占着床,其他人也没有在外面露宿,哪怕只是坐在桌边趴一个晚上。
屋内,烛光忽明忽暗。
秦佑打着哈欠坐在桌边撑着下巴,唐天启懒洋洋的靠在床榻上,仆人卢幽恭敬的立在一边。
秦佑的目光从唐天启身上转到旁边的千代脸上,眼里的愤怒变成不屑。
他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只见平日少言寡语的李丑带着夜里的寒气冲了进来,他撑着膝盖气息不稳的喊到:“不好了!璞阳宗进魔修了!现在正到处搜人!已经搜到我们易辰峰了!”
李丑话刚落,一伙人就冲了进来。
他们看到屋内脸上满是嫌弃,然后才是高高在上的神情,一一打量过屋内的五人,目光在李丑和千代身上停下。
他身后的人自觉的将李丑扣了起来,而他却是气定神闲的走到千代跟前,二话不说扯下千代眼睛上的黑绫。
一双血红的眼睛让所有人皆是一愣。
“把这个魔修抓起来!”
瞬间,千代也被扣住,一切只发生在刹那之间。
就连唐天启都长大了嘴,难以置信的道:“就凭这些你们就胡乱抓人!”
抓千代他可以理解,看到千代的血眸,他也很惊讶,但是——“你们抓李丑做什么?!”
谁知那弟子回头看了一眼唐天启,不怀好意的扫了一遍剩下的人,“璞阳宗弟子抓人,你们这些下人多什么嘴?此人同魔修一样面目可憎,自然是可疑人物,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不是他们到时候自然会放回来。还没抓你呢,和魔修一样利用外表哄骗无辜之人!表里不一!”
唐天启只想说一句,妈的智障!
那弟子说话时,千代已经被人提了起来。
血眸少年听着屋内人的呼吸,空洞的眸子从秦佑到唐天启身上掠过,最后在卢幽脸上稍作停留。
明明看不见,却如同看得见一般。三人被看的心里一紧。
那弟子说完,便带着人转身离开。
秦佑连忙起身往门外瞧了瞧,合上木门后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唐天启脸色难看的看了一眼秦佑,想到之前那弟子说的话,狠狠的将手里的折扇砸了出去。折扇滚到秦佑脚下,吓得秦佑一个哆嗦。
“什么玩意儿!”下人?!杂物弟子就是下人?什么东西!
心里压着一团怒气,唐天启刷的一下从床上起来,卢幽连忙拿起旁边的披风替少年系上。
他任由卢幽为自己整理衣物,看着秦佑道:“小屁孩,千代和李丑是无辜的,我们必须跟长老他们说清楚,千代今天一天都跟我们在一起,那魔修根本不是他!”
“救他们?”秦佑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吃饱了没事干吗?去管这些大事!他们可是杂物弟子!祸不及身就是最好的结果,何必趟这趟浑水,秦佑不得不怀疑唐天启脑子有病,不愧是被宠坏了小少爷,“救人?你当我是什么?你当你自己是什么?救世主吗?我才不会多管闲事。”
唐天启将秦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没有再说话。按理说,平时秦佑总是跟着千代,这么多日子过去了,一个小孩子今日可以随口说出这样的话,真是叫人难以相信的心寒。
真是比比自己还渣。
是的,渣。
唐天启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也知道很多人都不喜欢他,看不起他,但是有关系吗?只要他自己开心就好了。
在秦佑看怪物的表情下,唐天启勾勾唇,吊儿郎当,轻浮不堪的带着卢幽离去。
唐天启离开后,秦佑才放下浑身的戒备,骂了一句“傻子”后目光直直的看着前方的床榻。
他可是自来到璞阳宗后就再也没睡过床了,今晚终于是他一个人的了!
一边跑,一边踢掉鞋,赤着脚蹦上去,抱着被子滚了一圈。
唐天启要去救人,真是可笑,惹了那些人说不定以后就回不来了,日后,这里的一切都是自己一个人的。他还从来没有过这么好的房子呢!
小孩脸上露出满足的笑,蹭了蹭被子闭上眼睛。
药谷。
隔着山脉都能听到外面的吵闹,偶尔能够看到远方火把晃过。
万剑冢试炼近在眼前,苏馨雨提前出关准备秘境之事。
坐在门槛上看了一会儿,她终于坐不住了,刷的一下站了起来。
千贝子提着纸灯在灵田除草,这是白日没做完的活,听到衣服与空气的摩擦声,他抬头看着额头有些细汗的少女,“怎么了?不舒服吗?是不是修炼上遇到了困难?”
苏馨雨摇摇头,眉头紧皱,“我没事,就是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外面那么吵发生了什么?”
千贝子还是有些担忧她,放下手里的铲子在衣摆上擦了擦,留下两个泥印子,他站起身吹灭纸灯,谷外的火把更加明显。
“不知,要不要出去瞧瞧?”
“嗯,去看看。”
不知为何,今晚她的心里总在发紧,像是当年千代车祸的那天。
依旧是初次来到璞阳宗拜师的那宇殿前,不过这次殿门是大开着的,璞阳宗举足轻重的人都一脸严肃的站在宇殿的月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下面的弟子。
璞阳宗的弟子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月台,中间留下一大片空地,空地上跪着一百多号人,而血眸的清俊少年跪在最前方。
依旧是初次来到璞阳宗时见到的紫衣男人首先开口:“今日叫你们是有大事要说!”
“魔修潜入我璞阳宗虐杀我宗门弟子!今天被修夜峰的人撞见,今日细细搜查,竟然找到一百七十三具本门弟子的尸体!”
“对于魔修,我们修真界向来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万!”
想到那些死去的的弟子,紫衣男人咬牙,冰冷的目光扫过下面跪着的一百多号人,看着血眸少年的目光更是意味深长。
千绝跟在剑南长老身边,听到紫衣男人的话抬头看去,待看到血眸少年瞳孔一缩,呼吸一重。剑南回头疑惑的看了一眼千绝。
青年很快镇定下来,看着紫衣男人愤怒的表情咬着牙硬着头皮上前拱手:“启禀宗主,弟子觉得魔修一事疑点颇多,还请宗主三思!这里一百多杂物弟子总归不可能人人都是魔修!”
他故意忽略紫衣男人那句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紫衣男人垂眸,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视而不见,“来人!把他们投进兽窟!”今日这些人里不管有没有魔修,都非杀不可!
没有魔修,想来也可以让魔修安分几天,有,正好一起杀了!反正死的不过都是一些根骨极差的杂物弟子。
千绝心里一急。九弟怎么也在里面!怎么还搞这个样子了!
不等他说话,又有人上前。
刚刚被华静长老从房梁释放的千缊一瘸一拐的冲出来,声音响彻整个夜空:“慢着!!!”
“投进兽窟!”紫衣男人不为所动。
“慢着!慢着!!!”千缊早就听五哥说了,九哥也在里面,见宗主执意要杀了这群杂物弟子,立刻慌了,“帝希澂!!!你快点阻止宗主!”
蓝衣人慢悠悠跟在两个弟子身边,不慌不忙,“宗主抓魔修,本座为什么要阻止。”
“必须阻止!我我!我九哥也在里面!”
“武坤的孩子也在里面!”男人脸色一变,掐了一个法诀瞬间出现在月台上。
他看了一眼下面,也不知道谁是千家的孩子,总归是全部救下来就没错了。
“师兄,且慢。”华静长老开口,下面准备执行命令的弟子立刻停了下来,看向月台上,只见华静长老脸上挂着笑,“这些不过都是一些没有修为的杂物弟子,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也不无过,如何杀得了那些内门弟子,甚至是亲传弟子?”
“华静!”紫衣男人警告的看了一样帝希澂,华静会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吗?华静如今来阻止他才是莫名其妙。
帝希澂有些想摸鼻头,他忍了下来,看到血眸少年,一道算计涌上心头,“师兄,毕竟是一百多条命,他们里面难道没有无辜的人吗?只留下最可疑的吧。”
说完还朝着千缊投去一个放心的眼神,千缊担心自家九哥,自然看到帝希澂刚才看千代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貌似他为老不尊的师尊,要做什么不好的事了。
紫衣男人看了一眼华静,有些疑惑,还是点了点头。接着便有长老下去察看。
一翻检查,又排除三十几个。
怎么九哥还在里面!千缊瞪了一眼月台上的蓝衣人,瞪得华静长老不明所以。
唐天启在旁边默默的看着,现在正是宗主给大家洗脱嫌疑的机会的时候,此时若是沉默还有洗脱嫌疑的可能吗?他咬了咬牙,推开前面的人冲出去,跪在地上。
前面的弟子被推得一个踉跄,刚想骂人,却见月台上的人都看了过来,连忙闭嘴,即便不是看他。
“宗主!弟子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