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还知道抱歉,便不该有她手上这册东西。
谢鸾因抬眼往他望去,目无波澜。
叶景轩嘴角牵起,笑,却隐着一丝苦涩。
“我明日,要出一趟远门,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说不定,便不能看着你出嫁了。这份单子,是一早嫣娘便为你备下的,她说,女孩子出嫁,总不能拿不出像样的嫁妆,否则,日后,到了婆家是会被看轻的。是以,她从三年前便开始为你备着,一样一样,她都亲眼看过,亲手挑选,只是可惜,未能亲手送到你手中。”
谢鸾因抬手瞄着那册子封皮上,着墨手绘的折枝花,眼中,骤然,便是一湿。
已经被查封的定国公府中,肖夫人的私库里,也有这样一份嫁妆,是从她出生起,便一样一样备下的。
谢鸾因不知,但想必,也就是如手中这一份一般,不能更好。
“至于后面几样,是我为你添上的。你嫁的,不是寻常人家,私房钱厚些,总是没有错。再说,本就是你辛苦挣得银子,我占一半,已算得赚了。”
这回的笑意,渗进的眼底,透着许久未曾见过的舒朗。
谢鸾因深吸一口气,嗓音略有也沙哑地问道,“你要去多久?”
叶景轩倏忽一笑,抬起手来,似要碰她的头顶,却又顿了顿,瞄了瞄她的脸色,她没有躲开,面上也没有什么戒备之色,他这才心弦一松,将手压下来,像拍小狗一般,轻轻拍了谢鸾因的头顶两下。
“不知道,不过……应该是喝不成你的喜酒了。”
齐大人刚回到西安,这才几日?而且,春耕之事,正是沸沸扬扬之时,还有其他桩桩件件,都正是忙碌的时候,却早早遣了媒婆往吉祥坊去提了亲,心里有多急,可想而知。
想想那日,谢鸾因因杀人嫌疑被收监时,齐大人四处奔走的急切,叶景轩倒也能理解这样的急切,想必,用不了多久,两人的亲事就会定下,而他这一去,哪怕是顺利,也是几月,或是半年的事儿,还真有可能赶不及喝一杯喜酒呢。
谢鸾因定定望着他,倒不问他要去哪儿,做什么事,而是问道,“还会再回来吗?”
叶景轩愣了愣,而后,笑容一展,星星点点般直散眼底,“当然。”
“那好。”谢鸾因放心了,笑着将那册子收进怀中放好,“我的嫁妆我自是自己管,可没有出嫁了的妹妹还替兄长管着产业的事儿,你不在的时候也就罢了,等你回来了,自己拿回去好生管着,要不,也可以再找一个人,来帮你管。”
话中的深意,再明显不过。
但叶景轩不过笑笑,没有说话,片刻后,才朗声道,“我走了。”
谢鸾因犹豫了一下,在他跨过门槛前,终于是开口道,“保重……义兄!”
叶景轩脚步一顿,就连背脊也微乎其微地僵了一僵,却到底是没有回头,片刻后,抬起手,朝着身后挥了挥,便是迈步,走进了外间的柔和日光之中。
第二日,天不亮时,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出了城门,趁着天色未明,一路打马疾驰而去。
城门之上,齐慎目送着黎明前,最暗的夜色吞噬了那本来就看不怎么分明的队伍轮廓,视线,却久久难以收回。
“大人放心吧!叶大公子深谙此道,严睿又是个稳妥的,此行,定然顺利。”身侧伴着的人,要比严睿沉稳许多,至少私下里,是绝不会与齐慎没大没小玩笑的。
目光闪闪,齐慎扭过头,转身往城楼下走。
“刘先生最近在做什么呢?”一边下楼,齐慎一边问道。
“刘先生想通了,这几日,正忙着帮大人筹备聘礼之事。前日,大人不是说要重新置办一处宅子么?严睿忙不过来,刘先生便自告奋勇揽了此事,听说咱们西安城中有个先生对风水堪舆很有一套,因而,特特去请了人来,正一处处看呢。”
齐慎皱了皱眉,点点头,没有说话。他是个军人,在战场上厮杀,是常事,手中沾染着多少人命?所谓风水、命理之说,他并不十分信服,不过……有得忙也好,正好,无暇来插手他的事。
二月十八,黄道吉日,齐慎备妥了礼物,郑重其事地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袍,登了吉祥坊,夏邸的门。
今日他来拜访,自然不敢擅作主张,那日,已是与谢鸾因通过了气,后来,又寻了个空,专程走了一趟云生结海楼,得了批准,又恭恭敬敬递了拜帖,等到了允准,这才带着礼物登了门。
夏邸上下,都是焕然一新的模样,就是夏成勋和涂氏,也都是一身簇新的衣袍。
下人来报,齐大人来访时,他们便已端端正正坐在了待客的花厅之中。
谢鸾因正待敛裙坐下,便见得涂氏一记眼风扫了过来,“你一个姑娘家杵在这儿做什么?男女有别,快快回避。”
谢鸾因愕了愕,略略沉吟后,倒是没有拂了涂氏的意,抬起还没有来得及落下的屁股,轻轻屈了个膝,便是乖乖退了出去。
等到绕过屏风,进了内堂后,她却是忍不住失笑想到,义母这是觉得齐慎是官家,觉得是她高攀,所以,就这般如临大敌了。什么男女有别?往日里,她总叫她送曲逸飞时,可怎不见她想起男女有别,让她回避的话?
再说了,若是义母知道,她跟齐慎,不只见,常见,就是孤男寡女,夜深人静,也不是没有见过,还会不会觉得有回避的必要?
不对啊!谢鸾因想起齐慎从京城回来时的那夜,义母分明瞧见了呀!
目光几闪,她有些不甘心,瞧见流萤在前面探头探脑,便抬手将她招到近前来,凑到她耳边,如此这般,小声吩咐了几句。
流萤听得双眼发亮,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而后,便是猫着腰,悄悄绕过面前一面花墙,往花厅方向而去。
谢鸾因这才抿了嘴笑,掉头望向园子。
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园中只有几株晚梅,还有些零星的花朵,其余,尽是一片萧瑟,还不见春风复苏之景。
都说要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才算得好时节,如今这样,算得什么好?
心里抱怨着,嘴角,却是忍不住悄悄牵了起来。
略看了一会儿园景,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是扭过头,频频朝着方才流萤去的方向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