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泷虽然心有疑虑,但她自来性子稳妥,心想夫人定是有所考量,是以,她并未多嘴置喙,只是上前,将谢鸾因挑剩下的那些帖子又收拢在一堆,准备带走。
“我昨日跟你提的那件事如何了?”谢鸾因却是突然问起。
莲泷正要回禀,便是低声道,“早前让正新特意跑了一趟山海苑,徐姐听说是您要学厨,自然是没有不应的理。只是,她平日里山海苑客多时走不开,只能等到沐休时再过府来。”
昨日,谢鸾因说起想要学厨的事,还特意点了山海苑主厨的徐姐来教。
莲泷知道这徐姐是个女子,谢鸾因对她又有知遇之恩,必然会尽心不说,也免除了许多人言可畏,也是觉得妥当,下来之后,便立刻着手去办了,倒是这般快,就有了回音。
谢鸾因点了点头,倒是并不意外徐姐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她本就是个知恩图报之人,这样的小事,如何会推辞?
只是,她也不能当成理所当然就是了。“既然是教授,这束脩便不能短了她的,另外,她那独子读书上还有些天分,过些时日,你提醒着我,给李院长讨份人情,若是能入了陇西书院,想必徐姐也了了一桩心事。”
这样施恩,自然也是笼络人心惯用的手段,莲泷自然清楚,应了一声是,这才退了出去。
待她走后,谢鸾因才从手边的桌屉里取出一张素笺来,上面用中规中矩的楷体字列着一张菜单,正是离开虎贲营的第二日夜里,齐永奉了齐慎的命,亲自送到她手里来的。
上面罗列的,自然便是那夜,谢鸾因朝齐慎讨要来的,他喜欢的菜色。
熏鹅、涮九品、竹香南日鲍、半月沉江……
那些菜名,其实不用再看,谢鸾因也能记得清楚明白……
如同刚拿到这份菜单的那一日一般,谢鸾因的一双杏眼悄悄黯下,这些菜色,可绝不是一个自幼在京城长大,成年之前,连京城也未出过的人,应该会喜欢的菜色。
这世间,有许多事情都可以伪装,但也有许多细节处,可窥端倪,譬如,习惯。
过了两日,等到徐姐休沐之时,果然便是依约来了永兴坊教谢鸾因学厨。
从前,肖夫人督促着谢鸾因在暗室中跟着林伯习武,跟着林妈妈习药毒之道,另也只学了些管家理财之事,除此之外,寻常世家女子学的什么女红烹饪,她一概未学。
如今,她学厨,虽是带着一些别样的目的,但既然要学,那便必然是要全力以赴的。
莲泷看她学得认真,心想,她家姑娘这回是真定下心来要好好过日子了,肯在自家夫君身上用心,便是对的,因而,愈加支持谢鸾因学厨不说,看着天气渐热,硬是怂恿着谢鸾因为齐慎裁制两身夏裳。
这个委实有些为难谢鸾因了,在裁坏了好几匹一般的棉布之后,莲泷毫不心疼地开始用绸缎给谢鸾因练习,谢鸾因的手从没有那么抖过,就是杀人时,也不曾。
可在莲泷的紧迫盯人下,她握着剪子的手是真不受控制地发着抖,好在,之前剪坏的棉布也不是白剪坏的,绸缎虽然剪得弯弯纽纽,但好歹,勉强成了形状。
望着莲泷那欣慰的姨妈笑,谢鸾因的内心却是崩溃地大汗如雨。
毕竟,裁制一身衣裳,这裁只是头一步,更难的,是还得将剪开的,又缝在一起。
齐夫人如何耗时弥久,历尽艰辛才裁制好了两身夏裳,此处暂且不表了。总之,等到齐慎收到那两身他夫人亲手裁制的夏裳时,倒也正正好赶上了夏天,来年的夏天。
头一身夏裳刚刚裁制出个雏形时,周继培长女于归之喜的好日子,便是到了。
自嫁给齐慎以来,这也不是谢鸾因头一回参加这样的喜宴了,但却没有这回的郑重其事。齐慎既然将西安这处交给了她,她便必然要竭尽全力,为他做好后盾,让他再无后顾之忧。
前两日,她便与莲泷选定好了今日要穿的衣裳,要戴的首饰。
衣裳是新裁制的,算不上出挑,但却中规中矩,合乎她的年龄和身份,端庄大方,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妆容、首饰亦然。她如今,倒无需打扮得多么花枝招展,何况,齐慎现在不在家中,她若打扮得过于娇艳,反倒落人话柄,若是落个轻佻的名头,那便得不偿失了。再说,今日,新娘子才是主角,谁若在这样的日子,抢了新娘子的风头,那便真的是不懂事了。
莲泷自幼学的,便都是这些让主子如何得体地现于人前,这样的道理,她自然再清楚不过。因而,谢鸾因也乐得清闲,尽数交给她操心。
只是,谢鸾因的本意虽是低调行事,但无奈,她如今的境况,自己想低调,旁人也是不允。
毕竟,不说陕西,就是整个大周,如她这般年轻的二品诰命,怕也是少之又少了。除了皇室的媳妇儿,她怕也就是第一人。
齐慎早先与赵大人一并在陕西境内施行的开荒垦田之府令取得了不错的成效。从去年秋收到今年春耕,陕西各处的粮仓,都是满满的不说,家家户户都有余粮,到秋收之前,都不用担心饿肚子,不少人家,还有了余钱,光景,是过往十来年中,最好的时候。
百姓们日子好过了,自然就会歌功颂德。
如今,赵大人和齐都使的官声是一日高过一日,这见风使舵的本事,越是身处高处之人,越是使得得心应手,因而,见了谢鸾因来,有几个不趁机巴结的?
几乎是刚进了周府,她便是被人重重围了起来。
左一句“听说夫人前些日子身子不爽,本来想去探望,但又怕叨扰夫人休养,只得忍着,日日在佛前祈福祷告,如今,见夫人容光焕发,应是大好了,真是佛祖保佑。”
右一句“夫人今日这身衣裳真是好看,首饰更是夺目,也不知是在何处制的?”
谢鸾因一直笑得恰到好处,这样的应酬,她自小便习惯成了自然,该说什么,话说几分,这都用不着深思,不过是如同呼吸一般的自然,信口便拈来。
才不过一会儿,那些或与她有过数面之缘,或是头一回照面的妇人,对这位齐都使的夫人,都有了新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