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如此,在宁王终于起身要走时,谢鸾因紧握的拳头中,那指甲却还是深深陷进了她柔嫩的掌心里,已隐隐现出了血色,而里衣更是早已湿透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忍得有多辛苦。
宁王要走,坤一绷紧了神经,看见他走出主屋,朝院门走去。
那两个被引开的护卫早已回到了原处,方才那一阵骚动不过只是一只野猫所为,他们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更没有想到要跟宁王禀报一声,只是恭敬地抱拳,恭送着宁王离开。
直到宁王终于出了院门,走远了,坤一绷紧的心神这才稍稍松懈过来,回过头去,谢鸾因不知为何,正望着那扇窗扉发呆,等到他望过去,她才蓦然惊觉他的视线般,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冲着他望过来,然后,比了个手势,抬手,在窗棂上,轻轻叩响了。
“谁?”屋内响起一声斥问,谢鸾因没有吭声,那窗扉骤然被人从里拉开,一张脸,探了出来。
即便是坤一隔着一段距离,还是将那张脸看得很是清楚,正因为看得清楚,才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是个男子,却长着一张太过美丽,仿佛绝尘仙子一般的脸。
一头绸缎般的黑发披散在肩头,身上一身宽松的丝质白袍松松垮垮,露出修长的脖颈和若隐若现的锁骨,白净的面皮儿上泛着红潮,那一张唇却好似桃花一般的娇嫩。
这个人,若是身为女子,必然是倾城绝色,引人争抢的祸水红颜,可他偏偏是个男儿身……
不!男儿身又如何?想起那个宁王爱男风的传闻,想起今日宁王府宴客,可宁王却偏偏来了这儿,还体贴地端来了吃食,给谁的?
坤一打了一个激灵,好似窥得了什么要不得的秘密,连忙将头转了开来。
而那扇打开的后窗处,谢鸾因抬着一双清凌凌的杏眼,望着眼前那双久违的丹凤眼,看着他眼中的杀气慢慢转为惊怔,最后,变成了复杂的纠结,她不由翘起唇角,微微笑道,“三哥难道不认识我了吗?”
窗内的人,自然是谢琰无疑了。
他只是大概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下见到谢鸾因,神色才会那般的奇怪。
谢鸾因那一声“三哥”惊醒了他,他脸色陡然一变,终于慌乱紧张地开口道,“阿鸾!你疯了?你怎么来了?”
“三哥打算就这样与我说话么?”相比谢琰的激动,谢鸾因实在冷静得可怕。
就在这时,谢琰所处的屋舍房门被人轻轻敲响,“琰公子,奴婢给你送水来了。”
谢琰眸中一紧,沉声道,“我想歇会儿,你先下去吧!我有事时再吩咐你。”
大抵谢琰平日里也常是如此,那丫鬟听罢,半点儿没觉奇怪,乖巧地应了一声“是”,便退了下去。
谢琰转头望向谢鸾因,神色复杂,叹息一声,朝着她伸出双手去。
谢鸾因轻轻搭在他手上,借着巧劲儿,身子轻轻盈盈跃起,便是跳进了窗中。
谢琰反手掩上窗,转头便是压低嗓音轻斥道,“你怎么来了?你不知道这里有多么危险么?齐慎在做什么?他怎么能容得下你这般冒险?”
谢鸾因正四处逡巡着这屋里的摆设,果然处处富贵,处处精致,处处用心,当真是金屋藏娇的好地方,当真是得宁王看重。
“三哥应该知道我为何而来。三哥的事,略商一直瞒着我,我也是刚知道,我既然知道了,如何会什么事都不做呢?这回,我再不会轻易将三哥抛下了。”抬起眼,谢鸾因一双杏眼,沉默而坚决地将谢琰望住,“三哥,我来,是来接你走的。”
方才的情景,谢琰知道,谢鸾因已是听得一清二楚,可是,她却半个字也没有说,身处这个将他当成金丝雀一般监禁起来的华丽牢笼,她的脸色也是如常,并没有露出半分的鄙夷或是愤怒,这让谢琰心里好过了些,不至于那般难堪,即便明知这是自欺欺人,他还是感谢自己妹妹的体贴。
深吸一口气,他平静了一下心绪,这才避重就轻道,“你和略商成亲了吧?既然如此,便不要再管其他的事情,好好过你的日子就是了。你这一趟虽是不该来,可见到你,三哥却是真正高兴。那时从略商口中得知你好好的,还有他在身边,我便放心了。我给你们备了新婚贺礼,只是没有办法带给你们,既然你来了,能亲自交给你,自然是最好,虽然晚了些,但是你和略商不会怪三哥的吧?”
谢琰说着,便是起身往内室走,怕是去取他备下的那新婚贺礼了。
谢鸾因却还是看出了他的逃避,“三哥!我说了,我是来带你走的。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任你这样糟蹋自己,你现在就跟我走。”说着,便是上前就要拉起谢琰。
谢琰却是轻轻挥开了她的手,“阿鸾!要走,那时略商提起时,我便与他一道走了。”
谢琰终于转过头来,正视谢鸾因的眼睛,“该劝的,那时略商都劝过了,我知道你来这一趟是心疼我,是心里还有我这个三哥,我就知足了。这里太危险,多的话,我也不说,只那时,我对略商说的一般无二,你听好了。”
他略略顿了顿,这才望定了谢鸾因,不闪不避道,“落到如斯田地,非我所愿。我骨子里,有我谢氏男儿的骄傲,我不是没有想过死,可是,若我就那样死了,那才是弱者。我得活着,而且,绝不会白白活着。尤其是在见过略商之后,我便找到了更要好好活着的理由。老天爷给了我这样一张脸,让我经了这样一番际遇,绝对不会全无意义。既然……他迷恋我这张脸,迷恋我这副身子,那我何不利用这样的迷恋来达成我的目的?左右不过一副臭皮囊罢了,还是……阿鸾你嫌弃三哥,觉得三哥低贱,觉得三哥脏?”
谢琰说这番话时,一直微微笑着,语调轻悠,谢鸾因却是听得泪流满面。
尤其是在听得他最后这一句时,她连忙摇了摇头,泪珠儿纷落道,“三哥在说什么胡话?我怎么会嫌弃三哥?三哥也不脏。三哥是我见过的,这世间最高洁,最坚强的男子。伯父和父亲泉下有知,定然为我谢氏有此男儿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