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雍率兵从隶州城外营地离开之后,便是一路快马加鞭,他得了齐慎的许诺,手中有齐慎亲手所开的调令,先南下,再东进,路过各处卫所,可调一半的兵力,去往京城勤王。
时间有些紧迫,因而他们一直赶路,直到夜半时分,这才下令扎营歇息。
京城之危,远不是他如今手下这几千人马可以解决的。
何况,如今,宁王尚未动手,他还得小心把握好时机与分寸,父皇自来多疑,若是一个不小心,反倒疑上了他与齐慎勾结,欲行谋逆之事,那才是真正万劫不复。
他想起那时齐慎干脆答应他的情景,心中的激荡仍在。
而齐慎却只是低低笑着回了他一句,“豫王殿下太过小瞧了末将。家国天下,孰轻孰重,末将自来心中明了。只是,末将将身家性命一并交付殿下手中,但愿殿下不要让末将所托非人才好。”
李雍就着火光摩挲着手中装有齐慎手令的锦囊,面容在火光映衬下明明灭灭。
这一纸轻飘飘,却也重逾千斤。
“殿下。”身畔,窸窸窣窣一阵响,石桉不知何时来,正拱手行礼。
李雍醒过神来,目光往他身后一瞥,望见了不远处的另一堆火旁偎坐着的谢鸾因。
石桉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感叹道,“真没有想到,齐夫人一介闺阁女子,居然受得这般颠簸,半个累字也未曾说过。”
早先,从西安去隶州,一路上,谢鸾因都是坐的马车,有丫鬟和护卫照料,李雍为了她,也特意放缓了速度,比不上回程时赶。
石桉起先还担心她会吃不消,却没有想到,她不只骑术了得,半点儿未曾落下,更是未曾叫过一声苦,不得不让石桉也刮目相看起来。
李雍一双桃花眼有些复杂地闪了闪,“让人多照看着她一些。”
“是。”
谢鸾因这会儿全然不知李雍与石桉在说什么,她只是用一根树枝拨弄着火苗,见着火星儿跳起四散,在半空中“噼啪”一声爆裂开来,一双眼好似落在虚处,发呆一般。
“大嫂。”一声轻唤,出自齐恺之口,待得谢鸾因回过头来时,见得他拱手一礼,然后,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隔着跳跃的火光,谢鸾因瞧着他紧锁的眉心,不由笑道,“怎的?二弟可是心中不痛快?”
被她看破,齐恺略有些不自在,但到底是沉吟片刻后,开口道,“不瞒大嫂,我今回护送大嫂一路往前线去,其实便是打定了主意要入军中,跟随兄长一起冲锋陷阵,驱除鞑虏的,可是……”
可是齐慎却是不允,不只不允,还不顾他的反对,将他押上了马,随李雍的大军一道离开,回西安去。
谢鸾因目下闪了闪,倒是有些理解他此时心中的烦闷,却不得不道,“你大哥也是为了你好。战场凶险,你们齐家便只剩你兄弟二人两脉骨血,他已是在刀尖上打滚儿,自然舍不得你如同他一般,是以……你别怪他!”
“大嫂!好男儿自当建功立业,保家卫国,如何能吝惜一人之性命?这可都是兄长教我的,那时,他也亲口说过的,日后,时机成熟,也会带我上战场,可是今回,他却反悔了,无论如何也定要将我撵走,你说,这是何道理?他堂堂一军主帅,这算不算得食言而肥啊?”
齐恺的怨气颇深,平日里算不得多话的年轻人,今日数落起兄长来,竟是喋喋不休。
谢鸾因抿嘴笑,可一双杏眼,却点点沉溺了下去,成了一片窥不透的暗光。
“若是如此……大抵……是这回的战事,他自己也没有什么把握,觉得太过危险,是以,舍不得你以身犯险吧……”
恍若低喃一般,声音,渐渐低落了下去……
齐恺却是听进去了,皱着眉,低头似在思索,一时间,亦是沉默不语……
天亮前,往往是一夜之中,最为黑暗的时候。
何况,这一夜,本就无星无月。
赶了大半日的路,除了巡夜的,其他的将士们早就睡得深沉,燃起的篝火也都悄悄熄灭了。
五更时,起了风,夹带着丝丝雨丝,透骨的寒气,睡梦中的人都不由得曲起了双臂,将自己抱得更紧些。
风声雨声,将一串轻巧的足音悄悄掩盖了。
谢鸾因裹着齐慎的玄色披风,娇小的身子几乎融进了夜色中,轻巧地窜过营地,到了拴马之处。
那两个守马的士兵曲着身子在一棵树下打盹儿,并没有瞧见她动作敏捷地一闪而过。
来到最近的一匹马前,谢鸾因快速地将马缰一挽,另外一只手则安抚地挠着马脖子,给马儿比了个禁声的动作。
也不知那马儿是不是当真通灵性,竟是看懂了一般,没有发声,乖巧地由着她牵着,慢慢地走了出去。
待得走远了些,谢鸾因便想着要翻身上马。
一声异响传进耳中,她扬目一惊,下一瞬,紧挽着马缰的手,一松。
顷刻间,一队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士兵,便已是将她团团围住了。
她转过头去,果然见得李雍从那些士兵之后缓步踱出,一双桃花眼透着夜色,静静与她对望,“他倒是猜得准,料定你定然不会乖乖随本王一道,必然会半路逃脱,本王本还不信,没有想到……到底是他比本王更为了解你。”
李雍口中的“他”到底是谁,他与谢鸾因都是心知肚明,谢鸾因杏眼微黯,目光往周遭将她团团围住的士兵轻轻一瞥道,“豫王殿下这是何意?我可不是你押解的囚犯,来去自由不行了么?”
“既然如此,齐夫人又何必偷偷摸摸地走呢?”李雍反问道,见谢鸾因目光一闪,他不由笑道,“看来,齐夫人自己也清楚,你如今是真没了来去自由的权利。齐都使与本王所谋甚大,本王总要留个保障,才能安心,是以,齐夫人是个聪明人,想必也是想明白了,齐都使是将你抵给了本王做人质,齐夫人若是安分守己,本王自然也会礼待有加,若是今夜之事再有一回,便由不得本王怀疑齐都使是不是别有用心了。”
“你说完了?”听他说完,谢鸾因却是连眼也没有眨上一下,语调都是平平,没有失了素日的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