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动静,谢鸾因抬起头来,便是透过窗牖瞧见了正带着一个捧着托盘的小丫头跨过院门来的曲嬷嬷。
她目光一动,将手中的汤碗放了下来,对流萤道,“先暂且端下去吧!”
此时,曲嬷嬷已经来到了院中,遇见的丫鬟仆妇纷纷向她见礼,流萤听见了动静,自然便也瞧见了曲嬷嬷,连忙应了一声“是”,便是轻手轻脚将汤盅并汤碗一并收了下去。端到房门口,递给了门外的一个小丫头,让她端走,而后,转过身,便是亲自为曲嬷嬷打起了帘子,笑道,“您老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儿,您吩咐一声便是,这春寒料峭的,哪里敢劳动您亲自走一遭。”
曲嬷嬷淡淡一笑道,“我这把老骨头还不至于动弹不得,怎么也得来拜见夫人才是。”而后,又问道,“夫人可在?”
“嬷嬷快些请进。”流萤还不及回答,门内花厅中便已传来谢鸾因盈盈的笑嗓。
曲嬷嬷举步迈过门槛,抬眼便见谢鸾因已是从椅子上站起,并有举步朝她迎来的意思,她忙道,“夫人安坐,莫要折煞了老奴。”
谢鸾因顿了顿,到底没有迈步,只是轻轻一摆手道,“如此,曲嬷嬷也莫要太过客气,坐下说话便是。”
曲嬷嬷略微踌躇了片刻,这才道,“老奴谢过夫人赐坐。”而后,便是到了谢鸾因的下手,斜签着身子在绣墩儿上坐了,虽然是坐了,却也不过堪堪坐了三分之一。虽然已上了年纪,可那坐姿却是端正得很,谢鸾因看惯了的端正,而且......瞄过曲嬷嬷再自然不过的面色,这样的端正,曲嬷嬷已经是刻进了骨子里的自然。
只怕已是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近乎本能的习惯。
谢鸾因杏眼微闪了一下,目光几不可查地轻轻越过曲嬷嬷,从她身后那个捧着托盘的小丫头身上掠过,在小丫头捧着的托盘上,那只炖盅上停顿了一下,这才若无其事地又挪开了,面上的笑容自始至终,端庄得体,既不失礼,亦不过分热切,拿捏得恰到好处。
“嬷嬷可用过早膳了?这天儿还没有暖和起来,嬷嬷该多多将息身子。”没有问曲嬷嬷的来意,谢鸾因只是淡笑着关切道。
曲嬷嬷面上的神色稍稍松缓了些,亦是随之笑道,“多谢夫人关心。老奴这把身子骨还算得禁用,走动走动不成问题,倒是这京城的天儿,夫人怕是有些不惯吧?”
谢鸾因眼底精光一掠,这是试探?还是齐慎当真未曾将她的真实身份告知曲嬷嬷?
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是淡笑着含混道,“还好,京城与西安也隔得不远,只西安更要干冷些。年前又下了一场大雪,今年应该又是个好收成。”
两人又阔宣了两句,曲嬷嬷目光轻轻瞥过身后的那只炖盅,不再与谢鸾因闲话家常了,“夫人,老奴这回来,除了正式拜见夫人之外,还是为了这个。”说着,便已是从腰间掏出了一只对牌。
当然,她要带的不只这个,只拿了这只对牌出来,不过是为了以表诚意罢了。
谢鸾因却是笑道,“嬷嬷何必如此?这些年,这府中一直是你在帮着操持,没有道理我一来,嬷嬷就不再帮忙的道理。何况,我们此回回京城,不定待多久,嬷嬷又一直将这府中上下管得井井有条,嬷嬷便继续管着便是。”
曲嬷嬷的脸色板正得很,微微垂头道,“您是这齐府的当家主母,您不在,老奴帮着打理这府中上下,乃是本分。可您回来,却没有老奴把着中馈之权不放的道理。”
谢鸾因的神色,好不为难,“嬷嬷,实不相瞒,我这个人,最是怠懒,不喜操持这些琐碎之事,加上身子骨也不是特别好,是以常有精力不济之时。在西安,也是多有仰赖富春婶子她们帮衬,如今到了京城,嬷嬷心疼我,便也容着我懒上一懒吧?”
曲嬷嬷神色很是犹疑,握着那对牌,沉吟不语。只是面上,却也没有现出明显的不悦之色。
谢鸾因目下轻闪道,“嬷嬷也不需太过为难,以往如何,往后也就还如何便是。这是我的意思,这府中上下断然不敢有半点儿声音。嬷嬷若是果真忙不过来时,我这儿的那几个丫头,还有富春婶子都是当用的,倒也可以帮衬一二。”
谢鸾因一边说着,一边瞄着曲嬷嬷的神色,本想着怕是还要费一番唇舌,却没有想到曲嬷嬷思虑片刻之后,竟是点了头。
“罢了,夫人若果真不耐烦这些琐事,那少不得老奴再帮着管管就是了。左右,往后夫人多半是随大人在任上,这京城齐府之事,往后若是由未来的二奶奶来操持也是可以。”
曲嬷嬷应承得爽快,面上也没有半分勉强之色,反倒让谢鸾因生出两分自己小人之心的负罪来。
曲嬷嬷说罢这事,却还没有完,略一沉吟后,又道,“夫人,实不相瞒,大爷是老奴奶大的,先夫人去后,又是老奴一手将他拉拔大,说句托大的话,老奴是将大爷当成了自己亲生的来看。老奴虽是头回瞧见夫人,但也看得出来,夫人是个好的,更看得出来,咱们大爷是将夫人放在了心尖儿上。大爷打小心眼儿便真,他既看重夫人,那定然是一心一意,绝无更改。可是......你也瞧见了。咱们齐家如今也算得有些家业了,可到底人丁单薄了些,大爷和夫人的年岁又都算不得小了,老奴也是听说了夫人身子骨确实有些弱,因而特意请采蘩给抓了两副补身子的药,给夫人煎了送来。夫人也莫要想岔了,老奴也只是想着能帮夫人早日调养好了身子。”
曲嬷嬷说话间,她身后一直静默立着的那个小丫头便是会意地将托盘端了上来,躬身送到了谢鸾因的跟前。
谢鸾因低头望着那托盘上,还在冒着热气,随着热气蒸腾而出的药味盈满了鼻端,一时间,神色莫辨。
她那样尖的鼻子,早在曲嬷嬷还在门外时,便已是闻得了那药味,没有点破,便是想看看曲嬷嬷这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难怪方才官家之事,应得那般爽快,原来,真正等着她的,是这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