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三哥……你醒醒,三哥!”
谢鸾因几乎是踉跄着奔进了谢琰的卧房,一路上把胭脂她们吓得够呛,就怕她动了胎气,更怕她不小心摔倒。
床榻上,谢琰果然已经全无意识,一张瘦削,已看不出从前那谪仙般美貌的面容已经不只是惨白了,那已是如同金纸一般的色泽。
看到的人,心下都不由得一“咯噔”,这还真是已经不成了的样子了呀。
谢鸾因自然也知道,本来急切的步子放缓下来,她放低了嗓音,小心翼翼地唤着他,像是怕吓着了他。
谢琰的吐息很浅,几乎感觉不出。
那青萍缩在一旁,咬着唇,不敢哭出声来,却已是一脸的泪痕。
奈何,不管谢鸾因怎么唤,谢琰都没有清醒的迹象。
片刻后,高路终于是看不下去了,略略犹豫后,上前来,手里捏着一根针,往谢琰身上的某个穴位扎了扎。
“我给三爷扎了一针,让他提了一口气,夫人若有什么话……抓紧吧!”说罢,叹息一声,抽身而去。
谢鸾因愣了愣,眼里的泪,终究是滚了下来。
其他人,对望一眼后,都还算得识趣,纷纷起身,往外而去,还将门也给掩了,留下一室安谧。
床上的谢琰,动了动。
谢鸾因赶忙抬手,将眼角的泪痕拭去,再凝目望去时,果然瞧见谢琰幽幽醒转了过来。
“三哥。”她轻声唤道。
谢琰转过眼,望向她,先是有些茫然,片刻后,那目光中,才有了些神采。
“阿鸾?”他低低唤道。
谢鸾因连忙点头,“是我,三哥。”
“他们放你回来了?”
“嗯。”
“这样就好。能亲眼见你平安归来,三哥也算得安心了。只是,略商那里……”说是安心,眉宇间却还是拢着愁绪,忧心因他一人,让谢鸾因夫妻二人陷入困局。
谢鸾因知道他的心思,忙道,“三哥,你放心,他们之所以放我回来,想必是已经与略商达成共识了。就跟我们之前笃定的那样,他们不敢伤我的,过不了几日,略商就会来接我了,你放心。”
谢琰似叹了一声,然后点了点头,“也好。再担心,我也帮不了什么忙了。”
这语调却是坦然得不见半分悲凉,反而透着一丝丝淡淡的欣悦,他终于,可以解脱了。
“阿鸾!三哥方才听见丧钟声了……很好,你做得很好。托你的福,三哥总算可以安然地去地下,见父亲、母亲、叔父、婶娘,还有兄弟们了。还有一件事,要劳烦阿鸾!我这身子,脏得不行,我去了之后,阿鸾便一把火,将我烧个干净,也好让我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地去见我谢家的列祖列宗,归葬谢家祖地。”
古人对于遗体的全乎最是在意,却没有想到谢琰开口便是这么一句,想必是对那段经历,深恶痛绝,连带着,对自己也是厌恶透顶。
他明明是身不由己,明明,这些,都怪不得他。
只怕,这就是日日夜夜,折磨他的东西。事到如今,这样的结果,她反倒该替他高兴吧?
“三哥……”谢鸾因嘴角翕动,想说什么,可那些自欺欺人的话望着谢琰那双清澈的眸子,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什么都不必说,你我都清楚。阿鸾,你便陪着三哥说说话吧!”
谢鸾因再说不出什么话,梗着喉,点了点头。
便果真陪着谢琰闲话家常,说的,俱是从前定国公府还在时的事,他与兄弟们在军中的趣事儿,大伯父如何教他骑马射箭,他头一回如何打了胜仗……
夕阳西下时,谢鸾因给谢琰掖合了被褥,望着嘴角含着笑,好似沉睡了过去的谢琰,缓缓自床榻边,站了起来。
推开门,走了出去,等在外面的人都朝着她涌过来,七嘴八舌地问着什么,还有人,已经越过她,往身后的房门而去……
她却好似都没有听见,没有看见,抬头望了望天,红霞满天,映着瓦上的残雪,明晃晃得刺得人眼疼……
一只孤鸟,鸣叫着掠过头顶……
那声音,听着有些凄清,同时,却又莫名的尖锐,好似要刺穿她的耳膜一般。
谢鸾因痛苦地捂住耳朵,觉得天旋地转……
“夫人!”被黑暗吞噬的前一瞬,她总算听见了声音,惊慌的喊叫,是胭脂的嗓音。
夜,已经很深了。宫门已是下钥,可今日的宫城,却是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了。
太上皇与太后骤然而逝,陛下下令要厚葬,即便是有皇后娘娘操持,这宫里,自然也是要忙翻了天。
御书房内,还亮着灯。
李雍还在等人,这人,却回来得比他想象当中要晚了许多。
“谢琰死了。”徐子亨拱手行礼后,不等李雍问,便是道,“齐府也要办丧事,府中又没有主事之人,因而帮着理了一会儿,耽搁了。”
李雍愣了愣,许久之后,倏然笑了,带着两分讥嘲,“他倒是会挑时候,他去得安心了……这样,便真的算是恩怨两清了?”
李雍不是傻子,谢鸾因的举动他也能猜到由头,谢琰的遭遇他们不是不知,或许也有过同情和唏嘘,只,到了这一刻,李雍心里,除了怨愤与嘲讽,却再生不出半点儿别的。
作为局外人,徐子亨还真不知该说些什么,谁对谁错,总不过都是因果轮回,命运弄人罢了。
“你说……齐府没有主事之人?”李雍默了片刻,神色也要平稳了许多,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是问道。
徐子亨轻瞥了他一眼,终究是道,“许是谢琰的死,对她打击太大了,阿鸾她晕倒了。不过,她家中,本就养着大夫看顾谢琰,倒是方便,已是看过了,没有大碍。”
李雍的表情淡淡,看不出什么端倪,闻言,挥了挥手道,“她此时可千万别有什么。”
“陛下放心,臣会看着的。”
李雍说了几句话,似是倦极了,抬手轻轻一摆。
徐子亨会意地行礼退下,到得殿门外时,门扇关上时,他回过头从那门缝中望了过去。
堪堪瞧见李雍的身影,落在那宽大的黄花梨大案后,身后,是宽阔的大殿,那些明黄的帷幔,还有满殿金碧辉煌的装饰,却映衬着那道身影,越发的孤清冷寂。
高处不胜寒,大抵如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