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某奶娘视角
柳家在这江南一带,是有名的世家大族,柳家现任家主柳家大老爷有一子二女。上月一个叫涵月的姨娘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只可惜那姨娘难产而死,只留下一对双胞胎女儿。
柳家老爷将近四十多岁,身边还是只有一个儿子,加之他自己身体并不好，因此听说他很是期待涵月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因为太过期待，在看到生下来的是两个女儿以后,据说他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连名字都没给两个女儿取。
我这个奶娘，也是柳家大夫人让管家随便为两个庶女找的。小姐公子的奶娘本是比那些普通下人地位更高的,但是我奶的这两个孩子是庶女,还不得家主喜欢,因此我这奶娘也就没什么地位了。
即使这样，能来柳家做工我也满意得很，柳家家大业大，工钱也比别处要殷实些。只要工钱足够，我也不介意那些白眼忽视，逢人就带笑脸说好话。反正又没有那贵人的命，在哪处不是这样的。
我只希望好好奶大两个小姐，多存一些银钱，给我家的小子存一些娶媳妇的钱。
来到柳家一个多月，我都是安安分分的待在两个小姐的小院子里。说是小院子其实也比我家大得多，柳家就是不同，不受宠的庶女也能住这么好的地方，真是不知道那大夫人生的公子小姐住的地方有多气派。
可惜来柳府之前，我家那位就叮嘱我不要随意乱走，这柳家有钱规矩也多，说不定一不小心冲撞了什么贵人。我再想四处好好看看这柳家也不敢乱走了，每日喂完两个小小姐等她们睡着以后就待在院子里晒太阳。反正这处小院不仅是主子不愿来，就是下人都没人喜欢来的，我也乐得清闲。
来柳家这么久我还一次都没见过两位小姐的父亲，柳家家主。只见过一次柳大夫人。那大夫人来的时候我都不太敢抬头去看，只偷偷瞄了几眼，觉得那头上手上戴着的首饰一看就是我们这种老百姓一件都买不起的，那衣服花纹可漂亮极了，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
“这好像是大哥新出生的两个女儿的院子，这……不注意就走到这处了，怎么，长乐要回去吗？还是想进去看看？”
正在院子里的椅子上眯着眼睛打盹的我，迷迷糊糊中听到一个好听的声音，一下子就惊醒了。蹭的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一站起来，我就看到两个人并肩走进了院子里。走在左边的十几岁的女孩子真是长得天仙似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漂亮的女子，连我这同是女子的都看呆了一会儿。走在右边的男子通身气质我也说不清，就是觉得这人真是仙人一样的人物，连走近一些都觉得是亵渎了他。
看着这两人我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拘束的拉了拉衣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两个人肯定是主子，只是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哪个主子。柳家主家也只住了柳家大老爷一家还有柳家二老爷和他的女儿。莫非这两个就是柳家二老爷和他的女儿？这女子年纪是对的上，但是这男子看起来也只有二十几岁的样子，根本和二老爷的岁数对不上。而且我觉得这两人如果说是父女，不如说是夫妻来的恰当一些……
“你是两个小侄女的奶娘？我是柳家二老爷，这是小姐，我们来看看那两个小侄女，劳烦引一下路。”
竟然真的是二老爷和他的女儿，柳家排行第二的小姐！我惊讶的想着，一时没有答话。我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两人也没有露出什么不满，二老爷还温和的重复了一次，只是这二小姐一直没什么表情让我有些忐忑，难道这位二小姐是对我不满意？这次我连忙点头：“奴家夫家姓林，老爷小姐叫我林奶娘就好，两位小姐刚刚睡下，我这就带老爷小姐去看。”
这二老爷不只是长得仙人似得，这脾气也真是好，我可是偶尔听到那些小丫鬟说自己犯了一点小错或者主子心情不好就会被打骂的。原来这些有钱人家的主子也不全是那样的，我又偷偷看了一眼那个一直表情冷清的小姐，发现她正看着睡熟的两个小小姐，眼神意外的柔和，还伸手摸了摸她们的小脸。
“两个小侄女叫什么名字？”二老爷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忽然轻声问我。
我惊了一下，也低头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大老爷没有给两位小姐起名……”我自己私下里是叫两个孩子大妞二妞的，我自己只有一个儿子没有女儿，毕竟是奶她们，多少也当成自己孩子看了，因此私下里起了这两个小名。可是这种事不能说出来，否则说不定我就倒霉了，再怎么样不受宠，两个小姐的名字也不可能是让我这奶娘随便取的。
“没名字？”二老爷有些惊讶，随即又明白了过来，叹口气：“大哥真是……”
我缩在一边也不敢随意搭话，二老爷又看向旁边的小姐，“长乐你说，这两个孩子起什么名字好？我看名字不妨就让你这个做姐姐的帮他们取了，待明日我去与大哥说，两个小侄女年纪渐大也不该没个正经名字，也省得大哥再费心了。”
原来这位二小姐叫长乐，我看了这么一会儿发现，这二小姐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恶人，只是这表情可真有些怪吓人的。
“琴音，琴韵。”二小姐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不愧是识字的小姐，随便起个名字都比我这不识字的平头百姓好听多了。
“琴音悠扬，琴韵悠长……这个两个孩子日后定能拥有透彻琴心。”二老爷说完，又看了一会儿依偎在一起睡着的两位小小姐，然后就和二小姐一起离开了。
第二天我就听说大老爷给四小姐五小姐起名叫琴音和琴韵，不禁为终于有名字了的两位小姐感到高兴。只是那天之后，我再也没看到二老爷和那位长乐小姐来看这两位小姐。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我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意外的在两位小小姐的房间里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两个人。正是柳家二老爷和长乐小姐，我吓得一哆嗦，壮着胆子上前试了试他们的鼻息。发现竟然没有气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瞪着两具尸体喉咙发紧。
床上的两个小姐仍然睡得很熟，整个院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我脑子里嗡嗡的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抖抖索索的站起来，觉得腿软的走不动，只能靠在门上。院子外面忽然传来嘈杂的人声，我一惊，看着面前的尸体忽然害怕起来，要是被人发现了只有我在这里，说不定我会被当成杀人的凶手。
我慌乱的听着外面的动静，手忙脚乱的躲进了柜子里，紧紧抓着衣服不敢出一点声。
“哼，就算逃到了这里又怎么样，还不是死了。威胁我的家主之位，要怪就怪你太不识好歹，别怪大哥心狠，哈，是了，谁知道你究竟是不是我二弟。不过现在也都结束了，人已经死了，日后我也就不用在担心。管家，让人把尸体好好安葬吧，对外就说二老爷身染恶疾而死，至于这二小姐，因照顾父亲同样身染恶疾而死。那些知道这件事的下人，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是，因为照顾二老爷和二小姐，被传染了恶疾而死。”
“嗯，不错。”声音停了停，忽然有脚步声走过来。我顿时吓得捂住了嘴巴紧紧缩在角落里，听到刚才那些话我知道了说话的人是柳家大老爷，而且他话里的意思，二老爷和小姐是他杀害的，还要害那些知道这件事的人。我不想死，我情愿没有听到这件事啊！
“这是我的两个女儿？看样子长得还算不错，日后说不得也有些用，让夫人用些心养着，以后好用来为峰儿铺路。”
“是，家主。”
原来不是发现我了，只是在看床上的两个小姐。我刚松了一口气，听到柳家大老爷的话又开始替两个小姐感到悲哀，还这么小就要被亲生父亲用来做筹码……
不知道躲了多久，外面已经没有了任何声音。我在狭小的柜子里听到自己一下一下的心跳声。终于，我鼓足勇气打开柜子，外面的天色已经不早了，晚霞火红火红的像是刺目的鲜血。之前有两具尸体的地方如今什么也没剩下，好像那时候我看到的听到的都不是真的，我一时有些恍惚。
只是我的手还因为太过用力而酸痛着，脚也麻了，里衣湿腻腻的黏在背上……这一切都告诉我，我刚才确实听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脚步虚浮的走近床边，我看到两个小小姐已经醒了，睁着黑黑的眼睛看我，没有哭也没有闹。想起她们亲生父亲说的话，我鼻子一酸，俯身抱住两个孩子。
“大妞二妞乖，没事了……”两个孩子安安静静的待在我的怀里，我流了满脸的泪，是害怕，也是为了这两个孩子的未来感到难过，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后来我每次听那些人议论两个主子和一些仆人身染恶疾而亡的事，都觉得心口发凉，什么都不敢说，一听到这些事就匆匆离开。午夜梦回总是会听到那柳家大老爷和那看起来很和蔼的柳家管家的谈话，那样轻易的决定那些人的生死……真的很可怕。
时间，渐渐的过去，我开始淡忘那些事。安安心心的做我的奶娘，两位小姐不需要喂奶之后，我还是被留在柳家继续照顾她们。两位小姐是我见过最听话的孩子，总是安安静静的，让人心疼得很。可是柳家的主子都不太喜欢她们，她们只能在这个小院悄悄的长大，身边只有我这一个下人陪着。
每次看她们那么听话的在一起玩在一起睡觉，我就觉得心酸。老人说，这样的孩子总是多灾多难一些的。要是可以，我真的愿意减少十年寿命让她们过得好一些。这么几年下来我已经把她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看着她们越长越好，却没有人在意，孤单的在这院子里，从来不会吵闹着要父亲母亲，甚至从不出这小院子一步……看着她们听话懂事的样子我总是忍不住转身擦眼泪。
四小姐不太喜欢说话，总是没什么表情，但是每次看到我伤心就会过来拉我的手，五小姐也比较安静，但是笑起来很好看，也是每次见我看着她们抹眼泪就会和姐姐一起过来，软软的声音叫我嬷嬷。
她们没见过这个小院外面的天，没有看过自己早亡的母亲，父亲也不在乎她们，甚至以后可能把她们随便嫁掉……她们不知道这些事代表什么，但是我知道，所以我觉得难过。可是听着这两个孩子倚在我身边叫我嬷嬷，看着她们天真的笑脸和神情，我只能笑着对她们说：“大妞二妞乖乖的玩，嬷嬷没事，只是被风沙迷了眼。”
两个小姐九岁的时候，有人来教她们女红识字那些东西，两个小姐都很聪明，很快就能学会，看到她们这样我总算欣慰了一些，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以后她们才能靠自己活得更好一点。
因为两位小姐的优秀，柳家大老爷也让她们去见了几次。那种时候我的心里总是担忧又欣喜，欣喜的是说不定柳家大老爷看两位小姐这么优秀，就不会随便把她们嫁掉，担忧的是柳家大老爷看到两位小姐的优秀会让她们嫁到更复杂的人家。两位小姐天真纯善不解世事，怎么能斗得过那些精明的内宅妇人。
没事的时候我开始给两位小姐讲一些我从别处听来的内宅秘闻，希望她们能对自己今后要生活的地方有点心理准备，只是我没接触过知道的也不多，只能反复的告诫她们要小心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被骗，不要随便相信不熟的人。
我这么做更多的是想让自己放心一些，即使我只是反复说这些老话，两个小姐都是次次耐心听我说完，没有什么不耐烦。这么好的两个孩子，为什么会出生在这种人家，如果她们真的是我亲生女儿就好了，我一定好好对她们，给她们找可靠的良人，踏踏实实的过一生。就算那种生活可能穷苦一些，我也不舍得她们日后要受罪。
就算我再担心，这日子也一天天的过去了。两位小姐十五岁那天，老爷给她们定了亲事。要让两位小姐给一个什么有权有势的王爷做姨娘。我听说那个王爷的儿子都已经比两个小姐大好几岁了，妻妾更是已经有很多。就算是王爷又怎么样，说不定还不如嫁给平头老百姓，或许她们还能过的顺心一点。
我看着两个长得如花似玉的小姐就哭起来，任她们怎么劝都劝不住。两个傻孩子就要被自己父亲送到那种地方还不知道去争……可是我自己也知道，就算是去争也没有用，他们那个父亲根本就不在乎她们。
可是难道我这么好的两个小姐就要把一生都葬送了吗，她们才那么小，还没有好好见识过很多东西。我是真的难过啊，就像从我心里割肉。
两个小姐最终还是被两顶小轿抬走了。前一天晚上，一向不喜欢说话的四小姐主动拉着我的手，跟我保证她会好好照顾妹妹。五小姐静静站在一边，看我抹眼泪也笑着对我说会好好保护姐姐，她们都让我放心，可是我怎么可能放心。
但是看着她们两个坚定的神色，我发现我根本反驳不了，我还有自己亲生的儿子要照顾，我的家也在这里。而两位小姐，要在三天后跟着那个来江南游玩的王爷一起回长安。日后，天高水长再也见不到了。我到最后也只能肿着眼睛，眼睁睁的看着她们被送走，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院，离我越来越远。
没有像样的婚礼，不能穿红色的嫁衣，没有相配的夫君……
那日，我见到了柳府的一个曾经相熟的下人，她告诉我那个孩子嫁的王爷得了急病死了，那两个孩子也病死了。我不知道她们究竟是怎么死的，我只知道她们已经不在了，我看着长大的两个乖乖孩子死掉了，大妞和二妞，而我连尸体都不能给她们收。
我一直在怪自己，每天晚上都梦到那两个孩子很小的时候，窝在我的怀里睡觉。一会儿是刚学会说话的时候叫我嬷嬷，一会儿是九岁的时候学会了背诗就来背给我听，一会儿是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能穿着漂亮衣裙站在校园门口跟我告别，甚至还有她们被人害死躺在地上满身是血的样子。每次醒来我都能摸到一脸的泪水。
后来，有一日我回家，在桌子上看到了一封信和一箱银子。那封信上只写了四个字：“我们活着。”她们走之前也教过我几个字，所以我看得懂，我也看得出来那字好像是五小姐写的，我的二妞写的。她们说她们还活着，还活着……
我把那张纸贴在胸口大哭，我的孩子没死，她们还活得好好的。不管她们在哪里，只要她们还活着就好，就算以后再也看不到她们，我知道她们好好地就行。
到老了我还不时会想起，那两个不知所踪的孩子，我想我一生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看到她们十五岁以后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不会有妹子看不出来那两个嫁给了王爷后凄惨病死的天真率直听话懂事纯善的小姐到底是谁吧？【一口气说这一句话好喘】下一章目测公主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