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夜里,李晋城吩咐福伯备好了一大桌酒菜,说是答谢宴。
长桌前一共坐了五人,陈北望和凌慕华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两旁分别是初儿和王霸,李晋城则坐在对面。
此时酒菜已齐备,除了大鱼大肉和山珍海味,还有一些精致的凤鸣城特色美食,酒是珍藏的十年琅琊酒。
这一桌子菜可以说是奢侈至极了,即使在这生活富足的凤鸣城,也只有少数人家吃得起。
陈北望、初儿以及王霸三人早已是食指大动,不断吞着口水,不然就真要垂涎三尺了。
李晋城给几人斟满酒,起身双手举杯过眉,恭恭敬敬地朝陈北望敬了一杯。
“大哥,大恩不言谢,我李晋城都铭记在心,这一杯,我先干为敬!”说罢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陈北望看李晋城那似乎要一醉方休的势头,赶紧劝道:
“老二啊,咱们兄弟二人不必拘礼,你酒品不好,还是少喝一点为妙。”
李晋城哪管他这么多,又倒满酒,转而对凌慕华说道:
“大嫂,我大哥虽然看起来像个登徒浪子,但其实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值得你托付终身。这杯酒,我一谢大嫂相助之恩,二祝你们白头到老。”
陈北望一口酒刚入喉,听到这话险些喷出来,呛得直咳嗽。
“咳咳……老二你胡说什么,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跟慕华仙子没有什么的,她可是天玄宗掌门大弟子,我陈北望不过区区山野草民,能与仙子结识已是三生有幸,哪里还敢奢求别的?”
说罢看了看凌慕华,“你说是吧慕华仙子?”
谁知凌慕华竟然不搭理陈北望,而是举杯回敬李晋城。
“李公子所言极是,北望他向来都是不正经的顽劣心性,平日里若是有做得不当之处,你们可要多多包涵。”
说罢也是慢慢将一杯酒饮下,面上很快生出两片酡红,如残阳映落霞,说不出的好看。
北望?之前不是都叫自己陈公子的吗?为什么突然叫得这么亲切了?还有这句话分明就是妻子身份才该说的啊!
自己与凌慕华确实是同生共死过,还有凌慕华为自己挡下刀剑的画面,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但两人也没有走到这一步吧?她为什么不否决李晋城的话,反而是默认了呢?
这算是向自己表达心意吗?
陈北望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好哈哈干笑。
不料初儿也来捣乱。
“公子啊,姐姐素来滴酒不沾的!今日可是为你破例哦。”
只有王霸对凌慕华依然存有一些恐惧,没敢开口去调笑。
凌慕华确实是个奇女子,面对这种话题,寻常女子定然是羞赧得面红耳赤,而她除了因为饮酒面上有些红润,并没有娇羞的姿态。
李晋城见气氛有些尴尬,便赶紧岔开话题。
“还有这位王兄弟,你既然是大哥的朋友,也就是我李晋城的朋友了。来,我也敬你一杯!”
一直忙着啃鸡腿的王霸见李晋城敬自己,也举杯回敬,两人一同饮下。
“啊,真是好酒!”王霸擦了擦嘴道,“若不是陈兄弟帮忙,我可能也和陆家堡其他门人一个下场了。”
陈北望怕王霸说漏嘴,赶紧打断道:
“武道大会结束了,你们都有什么打算?”
李晋城笑道:“此次立了大功,朝廷必然是有赏赐的,到时候我就请求皇上让我脱离天机府,我打算投军。”
“李公子这般家世为何还要去投军?”
在王霸看来,没有哪个世家公子吃饱了撑着会跑去投身军旅。
如今虽说不是乱世,但云州局势动荡,北绝余孽迟迟未平,并且还有发展壮大的趋势,此时从军,说不得哪天就要奔赴战场。
“王兄此言差矣,建功立业乃我一生所求,与家世无关。”
“李公子这鸿鹄之志,我这等小麻雀自然是理解不了。我王霸这辈子就图个安安稳稳,衣食无忧。”
说着王霸又抓起一只鸡腿,咬得满嘴是油。
陈北望看着这个身世坎坷,历经磨难的可怜人,有些后悔将他拉上自己的贼船,心中愧疚。
突然凌慕华说道:“我和初儿也要回师门了,此次离开颇有一段时日,若是再不回去,恐怕师父他老人家就要担心了。”
原来如此,她要回天玄宗了。
这次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陈北望忽而有些不舍。
遂心中安慰自己,她走了最好,不用怕再把她置身于危险之中了。
“既是要分别,来来来!大家今晚不醉不归!”
两个时辰后,夜已经深了。
凌慕华只喝了一杯酒,吃了些菜,一早就回房休息了。
李晋城最先倒下,此刻正缩在桌子底下,还在迷迷糊糊的吧唧着嘴。初儿也喝了不少酒,趴在桌上睡着了。
此刻只剩下陈北望和王霸二人,王霸酒量确实算是不错了,只不过在陈北望这个三岁开始偷酒喝的高手面前,还是嫩了点。
“来,王八兄,咱们再喝一杯!”
“不……不行了,再喝下去,要……”
王霸话未说完,砰地一声重重砸在了桌面上,随即打起了极有节奏感的呼噜,不省人事。
陈北望看着几人全部倒下,自饮自斟三杯,心中惆怅。
“唉,连个能陪我喝痛快的都没有。”
将三人分别搬回房间里安置好,陈北望没有睡意,便去后院逛了逛。
客栈的后院很大,院中栽种了一片翠竹。
此时月明风清,竹影婆娑,银辉洒在不远处的一方小池中,院里漾出了一圈圈光纹。
陈北望坐在小池边,感受着晚风拂面的阵阵清凉,那好不容易积蓄出一丝的醉意也终于被吹散。
陈北望想念那个绿衣女子了。想念她的容颜,她的多变,她的一颦一笑。
一别四年,不知此生还能否再见。再见之时,她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又或者——她早已将自己忘了。
少年时的两次偶遇而已,对自己是刻骨,于她却未必铭心。
陈北望不禁想到,若是再见之时,她已为人妇,自己又该如何处之?
猛地甩了甩脑袋,陈北望阻止了自己这可笑的胡思乱想。刚要起身,却看见一袭白衣幽幽而来。
陈北望双手支撑在石台上,仰头看着皎洁夜空。
“这么晚了,慕华仙子怎么还没睡?”
凌慕华缓缓走来,坐在陈北望身边,距离不近也不远。
“你不也是一样吗?”
“我是吃撑了,睡不着,出来消化消化。”陈北望又开始满口胡言。
不知为什么,陈北望有些害怕与这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单独相处,此刻她坐在身边,陈北望却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今晚夜色多好啊,若是无人来赏,会不会很寂寞呢?”凌慕华忽而很认真地说道,像是在问陈北望,又像是自言自语。
陈北望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
然后是很长时间的一段沉默。四下静谧,只有水光微微荡漾,照在二人身上。
“慕华仙子……”
陈北望刚要开口,便被凌慕华打断了。
“我不是说过,叫我慕华吗?”
陈北望偷偷用余光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犹豫了一下,“慕……慕华,天一亮你们就要离开了吗?”
“你若是不想我走,我可以不走,多待些时日也无妨。”
凌慕华说出这样的话,就算陈北望是个傻子也该听出她的意思了。
然而不怕真傻子,就怕装傻子。陈北望装作听不懂一般,哈哈笑道:
“慕华,你离开天玄宗这么久,你师父肯定想你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别让他老人家担心。”
陈北望偷偷看了眼凌慕华的反应,她却只是失神地直视前方,看不出表情,美目流光婉转,在这夜里如萤火虫一般,忽明忽暗。
“嗯。”她低低地答应了一声,旋即问道:“你会来天玄宗找我的对吗?”
“那肯定得去,慕华你帮了我这么多忙,若是没有你在,我都不知道起了多少回。这等大恩大德,我陈北望断然是不敢忘的,待几件事情办完,我便上天玄宗登门拜谢。”
陈北望觉得自己这个回答还算不错,凌慕华应该能理解自己的意思。谁知她却说道:
“若只是拜谢,大可不必。即使你不对我心存感激,我依旧会帮你。”
陈北望心中惭愧,“我陈北望何德何能,今生能够遇到你?想必是三世修来的福分吧。”
“陈北望,”凌慕华突然语气严肃起来,“你一定认为我是个唐突的人吧?或者是个疯女人?总是对你说一些奇怪的话。”
陈北望坐直了身体,转过头看着凌慕华,她此时长发未髻,如光滑的绸子伏贴在身上,鬓发一缕散乱,隔着距离都能感受到她身上淡淡的花香。
“不……你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或许你根本不该属于这世间。有谁,又能配得上你呢?”
陈北望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帮她把散乱的鬓发拢到了耳后,指尖划过她的侧脸,如同划过一江春水,温暖柔和,吹弹可破。
凌慕华娇躯颤抖了一下,脸上腾起一抹红云——比喝过酒还要红。明艳清丽,娇俏可人。
“我说过的,我们是天生天定……生生世世。只是,你忘了罢了。”
“什么?”陈北望没听清。
“没什么。”
“快去回房歇息吧,夜凉露重,你明日还得赶路。”
“好,你也早些睡。”凌慕华起身而去。
走了几步,有忽然回过头来,“陈北望,你一定要来找我,我会等你的!”
说罢,不等陈北望答应,便转身离去。
陈北望有些后悔刚才的举动,但就是忍不住。不知道为何,那一刹那,他觉得心疼她。
他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