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医院急救室外,一场重大交通事故送来的伤员大出血,七八个医生在里面进行抢救。围在急救室外的家属嗡嗡焦急候在门外,把地方堵得水泄不通。
“手术中”的指示灯已经亮了十一个小时,在外面候着的人已经换了一拨又一拨,一个坐在长椅上的女人始终没挪过地方,眼巴巴盯着急救室门口。
女人穿着件米色的针织外套,头发简单低扎着,显得温婉而恬静。
“姑娘,先去吃点东西吧,这样耗着也不知道得耗到什么时候”旁边的大爷搓了搓眼:“都进去那么长时间了,也只能看老天爷了。”
女人往旁边挪了点位置,点点头,低头手抚摸上自己肚子,溢出暖暖的笑意。
“出来了出来了!”
“医生,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
一群上蜂拥上去,女人抬起来头,也跟着起身走过去。
她一眼就看向手术医生中间戴着副黑框眼镜那个,走过去想找个空隙挤进去,但十几个人赌在前面根本就迈不进去,尝试了两次都直接又被人挤了出来。
她捂着肚子,只好站在外面点,但热切的视线一直盯着那人。
“好了好了”其中一个年级最长的医生提高音量说,“大家放心,手术很成功,伤者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等麻醉过了,就可以去普通病房看到了。”
“太好了……”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们辛苦了……”
家属门慢慢散去,前面终于空出地方。女人微微低头,把散下来的发丝拨好到耳后,带着些惬意朝那人走过去。
“明,明朗”
女人有些局促手抓着旁边衣服喊道,闻声剩下的两人看过来,唤作明朗的人看到她蹙了下眉,但很快又舒展下来,把口罩脱下来,沉声问
“你来干嘛?”
“我,我来”女人脸色涨红,更加局促
“你就是嫂子吧”明朗旁边的医生一脸新奇,摘了头上的手术帽鞠躬做了西方绅士的动作,满脸调笑着说:“拜见嫂子,一见钟情就是不一样,朗哥把你藏得太好了,你俩都结婚四年了,现在才见到真面目”
“是,是”徐乐枝局促得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打招呼方式,脸红到了脖子根双手放在前面,身子微微向前躬:“你你好”
“我就不当灯泡了,你们聊吧”
男人甩着帽子吹着口哨走后,一下安静下来,立在原处的两人一下静了下来,徐乐枝先开口说:“那那明朗,你要不要先去换,换一下衣服?”
他点了下头,扭身走了。
徐乐枝看着他一下不知道该跟上去,还是在原地等他,在原地立了会后,还是立马跟上去。
车上放着不知名嘈杂的英文歌,徐乐枝坐在副驾驶上不时侧头看眼旁边的人,在等待合适的开口机会。
在一首歌快结束降下调时,她终于开口:“明,明朗,我想,跟你说个事。”
男人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撑在窗户疲惫揉着额头,低应说:“说吧””
“就,就是,我,好像怀孕了”
男人慢慢放下撑着额头的手,转向她,“跟我妈说了吗?”
她摇了摇头,微微低下头红着脸有些害羞:“我想,第一个跟你说”
男人点点头,双手握着方向盘看着前面,眼神又回到了平静。
“你弄错了,不会的”
“可,可我妈说了,我那症状,就是,应该是有了。我那个,已经半个月没来了”
他深深看了眼她,在前面路口突然一个调头,折回医院。
看着他递过来的验孕报告,徐乐枝感觉身子一下就软下来,一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
她感觉羞愧到了极点,就像婆婆说的,四年了,是母猪也该生出一窝来了。
她是个没用的媳妇。
“嘀嘀——
两声刺耳的喇喇叭声让徐乐枝回过神来,往外一看已经到小区了,连忙低头解安全带。
“啪啪啪——”
伴着重重的敲窗声,一个黑影压下来,抬头一看,旁侧一个穿着皮衣扎着高马尾的高挑女生站在旁边,车窗被全部慢慢摇下来。
皮衣女生探头进来,手搭在车窗沿上:“明朗你个重色亲友的小子,有了老婆连从一起长大的都忘了,本岑大小姐回来你都不亲自去接,还得我亲自拜访。嗨,明朗老婆,好漂亮呀。”
徐乐枝一下没反应过来,但那女生确实是对自己挥手,连忙红着脸冲她笑,“你,你好”
“第一次见”她直起身,把头上扎着的金属扣装饰的皮筋扯下来,快及腰的长发一下倾泻披散下来,“诺,送你,也没带什么礼物”
徐乐枝看着她递过来的皮筋,不知道怎么办,看向旁边的明朗。
明朗黑沉着脸,一抬脚,车又慢慢往前驶向车库
“诶你——”
皮衣女生把手上的皮筋直接丢到徐乐枝身上,离开了点车子跟着车屁股后进去。
徐乐枝下车就连忙不好意思说:“岑,岑小姐是么,上去坐吧”
岑凉笑挑眉,环抱着胸说:“不了,明朗大少爷还生着我气呢,我不敢进去”
徐乐枝看向明朗,他沉着脸没说话就进去了。
“噗——”皮衣女生笑起来,“那么多年了还是没变,一生气就生好久,不跟人说话。放心,我有法治他”
打了个响指她就跟着在他后面大嚷道,“明朗医生,我岑凉笑知道错了,小凉笑知道错了,都亲自登门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你说,明朗!”
徐乐枝在厨房准备晚饭,听着岑凉笑叽叽喳喳吵吵嚷嚷的声音,觉得家里从来没有过那么热闹过。不时听着她讲话也会跟着笑,但在低头看到自己肚子后,脸上的笑意凉下去,轻轻抚摸着……
“恩,嫂子你做菜太好吃了!”岑凉笑每夹一口就要夸一句,“我去过那么国家,你这比顶级厨师还要厉害呀,是专门学过吧?”
“哪,哪有”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夸,脸红害羞,“平时在家也没事,做多了,自然就”
“真的真的,超级特别好吃,我敢说,就连我哥,那个万年挑剔嘴也绝对没得说”
岑凉笑表情很诚挚,没有半点夸张拍马屁的意思,这让她更加不知道说什么了。本来她就不会说话,平时也很少有人这样夸她,只得不知所措笑着说那就多吃点……
“嫂子你做什么工作的?”
“我,我不做什么”
她有些尴尬局促起来,本来一直就觉得不工作花明朗的钱就觉得很愧疚,这样被问心里更虚:“就,在家收拾收拾”
岑凉笑听了倒没表现什么,边嚼着菜点头说:“贤妻良母也不错,像你这菜做得就很无敌了,明朗真是有福能娶到你,听说还是他对你一见钟情,一个月就结婚了?”
徐乐枝害羞笑起来,心里其实很开心:“其,其实我很普通,明,明朗才好,很出色,做医生”
“他呀,还行吧,以前也是很多小姑娘都喜欢他这样……”
旁侧的明朗却始终沉着脸,没说什么话。
晚饭结束后,徐乐枝收拾碗在厨房洗时。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明朗转头,岑凉笑:“什么时候回去?”
“美国呀?不回了,准备在国内定居,我哥得回来帮家里。”
明朗的脸色终于有些不一样:“良木也回来了?”
“对呀”她往沙发后面张手一摊:“我们铁三角,你这一角已经结婚了,难道你以为我们爸妈还能让我们乱窜”
明朗看着她,没有说话。
“别以这种惊悚的眼神看着我”她扬起手挡着,直起来坐好扭身面对着他说:“你真以为我永远能这样呀,去年,我又去了纳米布沙漠。差点,真的就差一点,就翘辫子去见阎王了。你知道我临死前,想的是谁么?”
两人脸凑得很近,双方都可以清晰感觉到对方的鼻息。
“是你呀,你个已婚之夫”
她笑着转回身靠在沙发上,扶着额头了会,步子有些不稳站起来,“看来真是醉了,走了”
走出几步,明朗才从她刚刚说的话中回过神来,起身送她到门口,“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哥顺道路过,我直接搭他车回去就行”
“那让良木也进来坐坐”
“也不用,我跟你说,那根花木被我爸妈压着跟林家千金相亲呢,还得赶着回去汇报情况呢。”
明朗笑了笑,“行,那改天再见”
“好,希望我有空”岑凉笑拉耸着苦瓜脸,“我预感我也不远了,你说你结婚那么早干嘛,不然你还能做做挡箭牌……”
明朗的笑一点点淡去,目送人走远后,才转身关门进屋。
“岑小姐走了?”徐乐枝收拾好出来,湿漉的手往围裙上擦了下解开
明朗低应了声,看也没看她就上搂了。
“明”
她想叫住他,但他很快就进了书房。
心里想起今天的事,自己真不应该那么莽撞去医院找他。以后,一定不要再做让明朗不开心的事。
洗完澡,见他还在书房,便泡了杯热牛奶端去。见他像往常那样看着桌上沙漠的照片发呆,敲了敲门进去,把杯子放到他面前。
“去洗澡吧,今天,动手术应该很累吧?”
他放下相片,靠在椅背上,“你先去睡吧”
她看着桌上那张只有蜿蜒荒芜的黄色沙漠照片,从结婚第二年,这张相片就开始出现在这里,而且经常能见他看着照片发呆。
心里不是没有好奇过,但始终没问过,因为她知道明朗不喜欢自己问,但今天她不知为何,竟然问了:“这,沙漠,是哪里呀?”
他抬起头看着她,声音不大但脸色黑沉:“你问这个干嘛?”
“我,我见你老看”她拼命用笑掩饰自己紧张,话一问出口就立马后悔了,真的不该问的,结巴起来:“以为,对对你有什么特别”
“没有什么特殊的,再普通不过的照片,问够了么?”
“哦”她双手局促而尴尬放在前面紧抓着,知道他这是生气了,刚想离开,他突然问:“我们,结婚多久了?”
“啊?四,四年三个多月”
“你觉得,跟我,怎么样?”
“挺,挺好的,很好,你很好,妈也很好”
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朗会突然问起来这个,也许,是因为自己突然跑去医院,让他不开心了。
她有些急迫想表达自己的想法,其实明朗作为丈夫实在算是尽责,除了有时有手术忙了点,平时也不会去外面鬼混。最重要的是,当初是他先提出的结婚,那么优秀的明朗,竟然会跟自己结婚,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
所以这么多年,她一直细心努力维持着这段婚姻,他不想自己去外面工作,她就一心顾着家,他不喜欢自己过问他的事,她就尽量不会问。
“如果你觉得不好,可以跟我说,我能同意离婚的”明朗说
哐当,徐乐枝内心跟被什么击了下似的,不知道为什么明朗会说出这样的话,呆在原地久久没反应过来。
“好了,去睡吧”他说
她跟丢了魂似的走回房间,呆呆躺在床上。为什么,为什么明朗会说出这样的话。
以前她想明朗为什么会跟自己结婚,跟那么平庸的自己结婚,后来别人都说他是对自己一见钟情,她也慢慢相信了。如果不是喜欢自己,他确实没有理由帮自己爸爸动手术还帮忙垫付手术费用,最后还跟自己结婚。
她一直对明朗是心存感激的,他除了是自己的丈夫,还是自己的恩人。虽然最后爸爸还是去世了,但是是他让自己爸爸又多活了一年,这个恩情她家一辈子也还不了。
可是,明朗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跟自己今天擅自去医院找他有关,如果不是自己那么莽撞,他也不会那么生气。
她还是决定跟他好好道歉,保证以后自己不会了,可是一直等到半夜,也没等到他回房。
第二天起床,他人已经不在家去上班了。正收拾屋子时,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乐枝,是妈,吃饭了么”电话的陈凤萍语气温柔,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个和徐乐枝有着相同温婉性子的女人。
“吃,吃了”她知道母亲打电话的目的,心里又紧揪起来。
果然,陈凤萍下一句就问,语气期待热切
“怎么样,那事,明朗怎么说?”
“妈”她有些难说出口,低声说,“没有怀上,做,做了检查,没有”
那边静了下,然后一声“哎——”长叹,嘀咕:“怎么回事呀,那你那例假怎么会不来,我记得你以前都准的呀?”
“我,我也不知道”她闷着声低声说:“妈,我想,回去看看您”
“傻姑娘,不用回来,妈挺好的,不用看都挺好。”
“妈——”徐乐枝拖长声,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女儿,陈凤萍一听她这声音就知道不对,“怎么了,他妈又说你了?哪有不说媳妇的婆婆,你做晚辈的就忍忍”
“没有”她吸了吸鼻子,“我就想你了,想回去看看您”
那边沉默了了会,说道,“那好,正好我让那王婶给你抓点调经的中药你拿回去调一调。”
“恩”她重重点了点头,挂了电话,连忙把屋子剩下的收拾好,再收拾了下回去的东西就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