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的识海向来是修行时最为要紧之处!你怎么能这么莽撞?那个地方是能随随便便让你创个里世界住进去的吗?”
天衍剑宗,啸日峰上。
巍峨高耸的主峰大殿里,胡子花白的天衍剑宗宗主鸿御老祖此刻气得直拍胸口,坐都坐不住。
他一闭关出来,居然就听见自己的师叔、崇容剑尊独孤九平静地告知:他的识海里世界出了些状况,当即惊得把手里的拂尘都扔了。
修真者的识海向来就是极为脆弱需要重点关照之地,哪个不是小心翼翼地护着就怕出纰漏?哪知他这位实力强悍无匹的剑仙师叔会在识海里创建了一个里世界?
云渺大陆存在了数亿年,还真从未出现过这样胆大妄为的修士。
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因为他的师叔紧接着就神色漠然地表明自己识海里出现了一个身份不明的灵体,因此前来让他算上一卦。
天衍剑宗宗主听完气了个倒仰,抚着胸口险些没喘过来气。
哪怕眼前气势惊人的剑仙辈分上是他的师叔,也不能阻止鸿御老祖的暴跳如雷。
他一手指了指不远处静默而坐恍若仙人的俊美剑仙,气急败坏道:
“师叔快把清灵丹服了!你识海里那东西万一是什么妄图夺舍的老怪物,到时候出了意外毁了你修道根基,你让我怎么向飞升的师叔祖交代?”
连云山站在桌边沏茶,听着师尊鸿御老祖苦口婆心的训斥,又看了一眼旁边冷若冰霜宛如出鞘利剑的黑衣剑尊,将茶端了过去,恭敬道:“师尊,师叔喝茶。”
鸿御老祖接过茶杯,神情忧虑地来回踱了几步,见崇容阖眼入定无动于衷的模样,气得直跳脚,挥了挥手道:“去!把你的几位师叔请过来!”
这种事关师叔安危的“惊喜”怎么能让他一人承担呢?徒弟还在一边瞧着呢。
连云山一听就明白了自家师尊是让他去搬救兵来一同劝说崇容师叔祖,当即了然地作了一揖,快步走了出去。
等到徒儿离开,鸿御老祖才放下茶杯,掐着手指默默算了一卦,狐疑地看向崇容道:“师叔让我等占卜,莫非是认定了那灵体于你无害?”
独孤九睁开漆黑的双眼,看着桌上的卦盘,一言不发,算是默认了。
天衍宗主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气消了点,揪着长长的白胡子凝神想了片刻,皱起眉来,发愁道:
“识海里世界闻所未闻,便是其他几位师兄弟恐怕也未曾听闻过。师尊留下的通古镜可通世间万物,尚且不能算出什么。里世界之事还得靠师叔自行领悟。”
独孤九对此显然不甚在意,依旧面容冷峻。
鸿御对他这副生人勿近寡言少语的模样早就习以为常。何况自从崇容修成杀戮剑道,一举突破到渡劫期后,自身外放的可怖剑意和杀戮之气便收放自如,平日里极少气息外露,只余隐隐的威压萦绕周身。若是境界在合体期以下的修士见到此刻的他,也只会觉得这位俊美逼人的黑衣剑修过于冷漠了点,根本察觉不到男人的危险。
“若是一般的灵体,进了师叔的识海又近了身,势必会被你的剑气斩杀当场,就是不死,也不可能躲过你的神识搜寻。他既然安然无恙,或许修为在崇容师叔之上。”
鸿御正思考着独孤九的识海问题,大殿门口便传来了一个笑意吟吟的声音,随即一位容颜妖娆的女仙款款走近,向独孤九见了个礼,又看向胡子花白的鸿御调笑道:“宗主,我说的可有道理?”
“的确有这个可能。”鸿御老祖回答,他又往女仙身后望了望,没好气道:“我不是让云山去把你们都叫过来吗?怎么就来了你一个?”
“噗!”
话音刚落,大殿外就传来了一阵极力压低的笑声。
“谁在外面!”鸿御老祖眉头直跳,正想让门外躲着“避难”的几个师兄弟滚进来,身旁就传来了一道极为冷漠低沉的声音,却是崇容剑尊终于开口道:
“绝非修为问题,此灵不是修真者。他偷食了我的真元和剑意。”
此话一出,殿内殿外的几位合体期老祖都不约而同面面相觑,神情古怪。
独孤九识海里的灵体若生前不是修真者,难不成还是妖精?可这天底下也没听过哪个妖精厉害到能吃了号称斩尽诛邪的杀戮剑意啊!又不是嫌命太长了上赶着寻死。
崇容剑尊是什么人?他的真元和本源剑意向来以屠尽万物闻名于云渺大陆,别说是妖精,这世间就不存在能碰触这两样东西的生灵。
除非……
一旁婷婷而立的女仙摸出号称世事皆通的百晓镜,偷偷摸摸瞄了一眼,霎时脸都绿了,僵着笑魇如花的俏脸,几步挪过去扯了扯鸿御老祖,压低声音道:
“宗主,这生灵是吃不了什么杀戮剑意,可能吞噬这剑意的……不是还有个天火嘛?”
她声音不高,殿内外几位老祖却如醍醐灌顶,原本还持有各种猜测的老祖们登时纷纷闭紧嘴巴,不敢做声了。
鸿御闻言也瞪着眼睛看女仙,好半天揪着胡子没说话,直到扯了几根白毛下来,他才破罐破摔直接替独孤九占起了卦。
哪想这卦越卜越心惊,只卜到一半老头便冷汗涔涔地收了手,眸色惊疑不定,片刻后神情凝重地仰天长叹,无奈道:
“罢罢!师叔既打定主意想知那灵体的现状,不如自行去探查,怎么说也是住在您识海里的生灵……我等……于此道不通,实在无能为力!”
语毕,鸿御便摇着头,一手攥着胡子一手扯住旁边一脸惊悚的女仙,逃命似的匆匆逃离了大殿,留下气息冷沉的剑仙一人枯坐殿内。
一出殿门,藏身在外面的几位同样胡子拉长的剑修便跳了出来,凑到鸿御身边七嘴八舌地开口,压低的交谈声也很快响了起来。
“宗主,咱们就这么让崇容师叔自己去处理此事?这攸关识海的事情,弄不好毁了师叔修行根基可如何是好?”
“不然你想如何?适才那卦象你们也看见了,那灵来历如此特殊,一旦泄露出去,天衍剑宗难不成要成为第二个隐神谷?”
“宗主,你确定……真是那小娃娃?可这不对劲啊,那天火吞噬掉尸身的时候,你我可是在场的。”
“哎呀此事事关师叔命数问题,又岂是常理能解释的?依我看呐,让师叔养着也好,省得他被那□□折腾得七情不识六亲不认,到时候九九天劫再添几道,我们几个老头子要见他还得专门去阴曹地府贿/赂鬼差,可不得把仙界的师祖们气个半死?”
“怕什么?要真被人知道了,我们倒也不是怕惹麻烦,天衍剑宗合该担起责任。只是听师叔所言,这灵怕是刚醒,万一灵智未开还是以前那副模样,总不能让隐神谷那群老妖怪跳出棺材来教他吧?真不好办呐!”
“啧!这有何难?师叔的真元不正好养着那灵体,天衍剑宗也就崇容师叔比较适合了……”
“一派胡言!师叔修杀戮道的人做得了这些事?那娃娃还不得被扔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发灰,你们这说的就好像知道师叔会照顾人一样,万一那灵被师叔看顾死了可怎么办?师叔看起来就不是……喂喂喂你们做甚!”
“闭嘴!谁让你说出来的!”
……
嘈杂的争吵声逐渐远去,独孤九长身而立,手中不知何时已握住了铮铮而鸣的别鹤剑。
要靠他的真元和杀戮剑意养着的灵……
想起那一小团作为“报酬”被送过来的雪莲,男人默然瞥了一眼兴奋莫名的本命灵剑,不顾剑的反对,径直收起。狭长的黑眸缓缓阖起,顷刻间便消失在大殿内。
***
对于莫焦焦而言,吃饱睡好不被欺负,就是人生头等重要的三件事。隐神谷的老妖怪们知道小孩能听懂的人生哲理不多,只能挑挑拣拣选最关键的教他。
寒风呼啸。
一觉醒来,火红色的团子在雪白的冰面上滚了一圈,将散落在地的雪莲压得皱皱的。
天空中不知何时慢慢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扬扬洒洒地将地上的红团子染上晶莹的白。
头上戴着的小红帽早已滑落了大半,莫焦焦迷糊地揉了揉眼睛,白嫩的脸颊贴着冰冷的冰面,凉得他一哆嗦,只好不情不愿地坐了起来。
他睁着一只眼睛,茫然地往四周望去,触目是一望无际的冰原,天地间空旷得听不见任何声音。
小孩懵懂地将另外一只眼睛睁开,习惯性地伸手摸肚子,感受到丹田里不断运转的妖力和安安稳稳没再烧他的天火,下意识放松了下来,乖乖地伸出两只小手去接飘落的白雪,仰起头呆呆地看着。
忽而听到飞剑破空的声响,莫焦焦放下手,迟钝地转头循着声音看过去。随即被一把悬空停在自己身边的飞剑唬了一跳。
那剑通体漆黑,萦绕着不断滚动流窜的黑色雾气,剑柄上刻着小孩看不懂的文字,正轻轻地发出嗡鸣。
莫焦焦睁圆眼睛瞅了一会儿,笨拙地爬起来往边上走了几步,想离剑远一点。
哪知他一动,那飞剑竟跟着他挪了过来。
剑身寒气四溢,仍在不断地响着,见小孩呆呆的样子,飞剑竟直接贴过来在胖娃娃红色的袍子上蹭了一下,只听得“嘶啦”一声,红红的锦缎袍子上就多了一个长长的口子。
莫焦焦目不转睛地看着黑剑,蹙起眉头,捏紧了自己的袍子软软道:“不要……欺负我。”
他说完就往水边走了几步,却见飞剑锲而不舍地追了过来。
小辣椒不懂这把剑是怎么了,但他能察觉到剑体中隐藏的可怖力量和上面隐隐约约的血腥气。
鲜血的味道,总能诱发太多惨痛的回忆,闻着并不舒服,小孩即便是不懂,也不喜欢。
莫焦焦脸上木木的没什么表情,不太高兴地扭头就走。
然而他挪多远那剑就跟着飞多远,一直保持着一臂之遥紧紧地跟着,就是不肯停下来。
傻乎乎地绕着寒潭中央的雪地跑了两圈,莫焦焦踉跄着跳到一株冰冻的雪莲上,看着依旧跟着自己似乎愈发兴奋的黑剑,终于生气了。
胖乎乎的小手掌中央突然冒出了几个樱桃状的辣椒,不是之前那样的火红色,反倒青翠欲滴,看着极为可人。
那辣椒甫一出现便自动自发地蹦蹦跳跳了起来,一个连着一个精准无匹地砸到了毫无防备的飞剑上,熊熊的绿色火焰在空气中炸开,正是小孩体内天火的变种形态。
天地之火,灼万物,灭万邪,势如破竹。
眨眼间,那黑剑表面缠绕的雾气便被诡异出现的碧绿色火焰融化了大半,发出滋滋滋的烧灼声音,早就生了灵识开了灵智的飞剑这才知道怕了,痛得直接埋头扎进了冰层里,只剩下一小段剑柄还留在冰凉的空气里。
大块大块的冰被熔化,没一会儿,火焰烧穿了厚厚的冰层,露出底下幽深冰冷的潭水,飞剑趁机一股脑扎进深水里不出来了。
莫焦焦捏着青色的辣椒愣愣地瞅着这一幕,反应过来后眨了眨眼,低头翻开袍子上的小口袋,把剩下的辣椒塞进去,拍了拍口袋认真道:“欺负我的……都要辣死。”
谷主说了,谁敢欺负他,就把那个人辣得满地找牙。莫焦焦辣人无数,还从来没失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