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义对岳母没什么感情,婚前也只见过两三回而已,还没少听她话里的暗暗刁难,这时就恭恭敬敬回答客套话:“让妈担心了,是我不对。”
两个嫂子亲自端了茶过来,陈景义连忙接过,“不敢劳动两位嫂子,这让我怎么敢当!”
大嫂子方关氏笑道:“应该的,咱们是实实在在的一家人,妹夫只管坐着,陪妈说话。”
二嫂子方卫氏也客气几句,然后请示婆婆:“妈,大哥和仲平那边都打过电话了,仲平说把前两个月收到的火腿做了,我先去厨房看看。”
方家是江浙人,方太太夫妻俩连同两子一女,都极爱火腿这一味,吃得又刁,总觉得外头的厨师做不出那个味道。夫妻俩富贵出身,做是做不好的,可是因为方先生故去,方太太存了隐财的心思,所以老家的厨师是不敢用的,怕被人收买,泄了底;长子方伯清娶的是北平媳妇,南味也是做不好;直到娶了同是江浙人的二媳妇,方家众人才算是又吃到了心头好。
于是每次要做,方卫氏必须得在厨房看着,景义媳妇知道,这时就拦着:“我们就是来看看妈和哥哥嫂子,景义回来了,过来给妈问个安,厨房随便做点儿就行了,不用劳动二嫂,咱们坐着说话吧。”
小姑子客气,可不能当真,方卫氏拍拍景义媳妇的手:“你嫁了人就是几年没回家,就不想家里的饭?你二哥不说我也要做的,好让你瞧瞧,二嫂我的手艺长进了多少!”
方太太很高兴媳妇和女儿亲近,可转眼看见女婿大变的容貌,心里就翻腾起来,努力说些平常话,东拉西扯,最后还是没忍住:“我有个朋友在东城开医馆,是个牙医,技术蛮好的,我替你约个时间,现在这样子,吃不好东西,会弄坏身体的。”她的确是好心来着。
“谢谢妈惦记,我知道了。”陈景义忍着心里的别扭,神色如常。
景义媳妇从进门就注意着丈夫的神色,他好象没什么,可她都不愿意听的话,他又怎么能真的没什么?
方关氏看着眼前这个瘪嘴又破了相,能吓哭小孩儿的妹夫,想着他从前面容俊朗,身姿挺拔的模样,心里为小姑子叹息,连忙来岔开话题。
有了嫂子的周全,气氛维持得不错,没一会儿,方家兄弟,方伯清、方仲平接到妹夫上门的信儿,赶了回来,说笑寒暄之后,一家子吃了顿饭,这次回娘家之行,就算圆满完成了。
陈景义一家向方太太辞了行,哥哥嫂子送出门,方仲平指着门口的黑色汽车说:“妹妹妹夫,坐我的车走吧。”方仲平在市政府做事,职位不高,却是个肥差。
陈景义连忙推辞:“谢谢二哥好意,我们方向相反,不好耽误你正事儿。”
方仲平不以为意:“什么正事儿,送你二嫂子回娘家。”
方卫氏不好意思的笑着:“我妈捎话儿说,让我回家看看。”
景义媳妇“哎呀”一声,“我婶子有事儿找你,都让我耽误了.....”
方卫氏连忙解释:“不关妹妹的事,本来我也是等你二哥中午开车回来的。”才怪,她本来早上就可以走的。可小姑子带妹夫回娘家,她怎么敢不在家候着。
一番谦让,到底是目送着方仲平夫妻俩开车走了。
方伯清下午没课,不用回学校,正好,景义媳妇:“大哥,有事儿求你帮忙。”
当家的男人们决定留在北平过日子,那孩子们就不能在家呆着,得上学。
方伯清四十出头,身型中等偏瘦,配着平和的面容,不戴眼镜也透着儒雅,他现在是一所中学的副校长,在北平教了二十年的书,这事儿找他帮忙,再合适不过。
“行,包在我身上。”方伯清一听是给孩子们联系学校,不待细说,立刻包揽上身。
陈景义大喜:“多谢大哥,要是没有您帮忙,我们真不知道要找到哪儿去。”
十几个孩子,小的六岁,大的十六岁,全部安排在方伯清任教的学校,大的进中学,小的进附属的小学。有方伯清的人情关系,自然是进好老师教的班。
房子晾个大概,就住人了,现在是男女老少四十五口人,都安排好了得三十多间屋子,大小几进的院子都占上了,算上客厅厨房仓房什么的,竟然把这部分的国公府占得满满的。
方太太说租金便宜也对,要是按大小论,三四个二十块也拿不下来;但话说回来,整修屋子花的钱,可也够抵租金了。
柳金娥算好了数目,拿给舒玉凤看:“方家太太真是够精明的,说是给咱们人情,实际上一点儿亏没吃。倒是咱们,要是就住一年,铁定亏了。”
“要没方太太这个宅子,咱们这么多人肯定得分开住,从这上来说,还真得承人家这个情。”舒玉凤瞅着账本,“这钱可是真没少花......”
修理门窗配好棉门帘,屋里糊棚是从顶到墙壁“四白到底”,原有的炕修补好再配上地炉火炉,这必不可少的几样,就花了小三百大洋了;院子里的地面,间隔的花墙,可都还没正经修整呢,虽然看着碍眼,到底不是自己的房子,手头又紧,也只能先放着。
“方老师给孩子们找了学校,这谢礼备什么?孩子们上学的开销我备了四百在这儿,大姐看够吗?”
方伯清是个俐落人,没两天就把孩子们都送进学校了,说是赶在放假前先跟着各自的班级适应一下,有差距的话,寒假的时候好请老师到家里补补课,等着开学就能跟上了。于是孩子们的正常学费之外,可能还得多出一笔补课费。再加上书本笔纸必须得有小手炉什么的,这笔开销怎么都少不了三百块。
“够了,方老师那儿,置两身衣料,再封五十块大洋,就差不多了吧?”
“这已经是上等的礼了,谁也挑不出什么。”柳金娥有点儿心疼钱,但事关孩子们的学业,又连着亲,只能这样了。
再往下看,这些日子还真是花钱如流水。
男人们回来时就身上穿的破烂一身,给他们置办些必需的衣物铺盖,不过是中等货色,又是小三百的大洋;这几个月和日本鬼子周旋,连伤带累,吃的还差,回到家来,女人们变着花样给他们进补,不到十天,三百大洋的东西就用得差不多了,好在男人们底子好,又是正当年,接下来油水不断就行。
还有林正芳让送出城的那些粮食药品什么的,也是五六百大洋的东西。
郑文芝和沈开山各留了两千大洋,再加上之前沈开山寄过来的五百,抛掉这些花费,手里能动的钱,就剩下两千六七了。
单算吃喝,勉强够一年的。可要是算上开了春,四十几口人换季的衣物,少不了的亲友往来什么的,可就远远不够了。别的不说,正月里就有两份轻不得的礼,初六是柳金娥娘家妈六十六的寿辰,二十三是景义媳妇的娘家妈方太太的五十整寿。
过日子最怕坐吃山空,各家在舒玉凤那看了账本,大难重聚后的激动情绪几天下来也缓和了,已经成家立业的男女们开始琢磨过日子的营生了。自己有手有脚的正当年,总不能指着别人给钱养活一家人吧。
商量这些事,林书兰没资格参与,每天上班前下班后各屋转一圈儿,客串一把护士就行了。医院里除了那位田副局长的儿子,也没什么重要事,基本上就是跟着各位医生长经验,翻病历长见识。
警察局田顺恩副局长,一对“春带彩”的翡翠镯子,砸出了林书兰的全部潜力,但终归受制于经验不足,伤者田耀祖仍有一根手指,不能再完全弯曲。